胡宴仔细一琢磨,重生前,自始自终云从风都知道他本相为男,而他自个儿从头到尾都没察觉到他早已知道?还在大婚前夕苦苦纠结到底该不该向云从风坦白,坦白了他会不会嫌弃厌憎他,还暗地里哭了好几次,跑到月老庙里求签胡宴有点想骂人了,首先该骂的就是自己怎的恁蠢!
其次该骂的就是他!胡宴怒意上头,开始计划着怎么合情合理地袒露身份,越早越好,省得被他当猴儿耍!
往事历历在目,他记得他们互相知晓身份的起源,还是因为客栈里死了个人。清平司来人调查,那清平使能力不咋地,倒是习惯以鼻孔看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把罪名扣在他头上,还暗算了他一把,逼他泄出了妖气。
云从风感知到妖气,得以确认他的身份,站出来力证了他的清白,指认真凶。清平使灰溜溜地结案离开,事后他私底下在胡宴面前展示了狐母手谕。他一半因为命令,一半为了报恩,同意护他前去王京。
是他来客栈第二天还是第三天来着?胡宴记不清了,只记得死的那人是个走南闯北的艺人,凶手是他的小徒弟。
一想到这里,他便安心去睡了。
时值秋日,落星山的雨水格外丰沛,似是为了补偿夏季的苦炎,一下便下个没完没了。胡宴懒起,躺到临近中午的时候才起来。天色阴昏,太阳该在的天空又泛着透光的白,他开了窗,打着呵欠,梳头。
炽奴披着蓑衣,在外面修山路,乒乒乓乓把铺路的松动石板夯实了,胡宴唤他回来:别干了,回来歇着。
炽奴听话:好,一会就回来。收拾好工具,轻捷地跳过泥坑水凼,回到屋里来了。
不想山路那边又出现一个人,打着一柄油纸伞。胡宴探出半个身子,习惯性地喊:天雨路滑,大爷进屋歇歇脚啊。
那人越走越近,却是云从风,他怀里鼓鼓囊囊好像装了什么东西:宴姑娘这会才起来?
胡宴瞅着他胸前装着的东西,前世好像没这个经历:才起,公子带回了什么?
一早上山摘了几个柿子,回来就下雨了,现在才回来。他头发滴滴答答淌下水来,哈出一口热气,新鲜的,宴姑娘要吃么?
先别管柿子,你昨天才淋的雨,今天又淋了回,是嫌自己命不够长么?胡宴啪的关上窗,匆匆披了件大衣,走出房门。云从风正好跨进客栈门,从怀里一个个地拿出柿子放在桌上,衣服没湿,鞋子湿了而已。
那还不快脱下来!胡宴返身从房里拿了一双自己的,穿着吧。
云从风脱下湿鞋子,看了眼地上的干净鞋子:这鞋看上去是男人穿的啊。
掌柜的穿的,反正他出门了没回来,先凑合着穿穿吧。
云从风擦干脚上的泥水,穿上鞋子。感觉有点怪异,尺寸合适,好像就专为他做的一样。
胡宴拿起一个柿子:你大老远上山,就为了摘这么几个柿子?
摘几个解解馋。云从风站起来,他留下两个柿子,剩下的搂怀里,一点心意,多谢宴姑娘了。
胡宴突然明白他不辞辛苦上山摘柿子是为什么了:敢情是为省钱拿柿子当饭吃呢!
快中午了,公子下来吃饭吗?
不吃了,我还要写策论。
这个死呆子!他一把扯住云从风:写什么策论,你说,摘柿子是不是为了当饭吃?
云从风猝不及防,他没料到胡宴会准确无误地猜出心事,尴尬地说:小生家贫
家贫家贫,贫到连饭也不吃了?胡宴既气恼又心疼,心思急转,要不你在这管账?我给你工钱。
这个云从风有些心动,他身上银钱不足,一路的路费都是打零工攒的。归海书院的文会惊蛰日才开,时间还充足,留下来挣点钱未尝不可。
动心之余,不免产生怀疑,那掌柜的回来了,怎么办?
胡宴心想这家伙装得可真像啊,你不早知道我是男的了么:掌柜的不在我最大,出了什么事我来扛。先吃饭再说。
胡宴让厨子炒了一盘蘑菇炒肉,配一盆三鲜汤,满满的肉圆子和鹌鹑蛋,看得云从风不太敢下筷子。而且胡宴一汤勺下去,能捞起一满勺的圆子鹌鹑蛋,全堆在云从风碗上了。
炽奴在桌对面眨巴眨巴。
胡宴给他也捞了一勺。
胡宴下一汤勺过来的时候,云从风推辞:不用了,我吃不了这么多。
胡宴强硬地倒进他碗里:最后一勺,吃多点。
一顿饭吃饱喝足,云从风开始履行职责了。如家客栈平时的账本都是炽奴记的,炽奴想起来就记上,想不起来就缺了,账做得一塌糊涂。云从风勉强整理了最近十天的,就整理不下去了,太乱了。
但是账本这么乱,光看十天内的收支,竟然还有得赚的,如家大头收入是卖酒,还有许多不明不白的进帐,一问炽奴,炽奴说:都是过路行商给宴姑娘的金花钱。
云从风:懂了,懂了。
做完账,他上楼接着写未完成的策论,草草写完第一个论点,忽然就写不下去了。站起来活动,想着宴姑娘,抑或是宴公子胡宴。
狐母手谕上只写了一个宴字,不知男女。宴姑娘打一招面,他就知道是雄狐狸,名字也带个宴,但是他不确定是不是手谕上指的宴公子,
现在他确定所谓的宴姑娘就是如家客栈的掌柜胡宴了,起初他不懂胡宴为何化成女相示人,现在也懂了:美貌真的可以当饭吃。
但是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难道是比他先得了狐母的消息?既然如此,又为何不直接说明白?
他思来想去,他应该是知道了消息罢,可能是因为刚见面是女相,一时不好意思直说?等他自己把身份换过来,再说不迟吧。
他坐下来,打算把潦草写就的策论再修修。楼下蓦地锣鼓喧天,还有人唱:祝店家岁岁金满盆,祝店家年年余粮足
云从风走到窗前。嚯,楼下不光带唱的,还有舞龙舞狮的,只是那龙短小得很,舞起来没多少气势。他听师兄说过,这种轮着店家卖艺讨钱的叫轮喜门,不给钱就一直在店门口堵着闹,直到给钱为止。
胡宴出来给了领头的一串铜钱,锣鼓声立刻歇住了,吹了声唿哨,舞龙舞狮的人立刻解下了道具,涌进店里来了。
卖艺人来了。
第4章 宴启
一,二,三胡宴数了数,八个人,一点不错。死的是领头的大师傅,现在翘着一条腿喝着没多少牛肉的牛肉汤,凶手是学敲锣的小徒弟,人安安静静的,筷子蘸辣椒酱往馒头上抹。
胡宴暗暗拔了跟狐毛,吹了口气。狐毛飘飘悠悠朝小徒弟身上飞去,黏他头上了。这样一来,小徒弟去哪里他都知道。
他还记得,大师傅没钱又好色,上一世借口变戏法想法子揩油,这世他当然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吩咐让炽奴安排好他们,自己闭门不出。
下午,胡宴熬了点玉米糊糊,让炽奴给云从风送过去,要炽奴叮嘱他早点睡,不然休息不好,自己先倒头睡了。
那群轮喜门的江湖艺人起得比鸡早,天还微微亮,七个徒弟在楼前空地上练嗓子,还是合唱,嗓音高得耳朵疼。
胡宴睡得早,一早被吵醒,也不是很困。倒是苦了客栈的其他客人,美梦正酣的时候被人吵醒,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开窗大骂,胡宴躺在床上听着,笑得直发抖。
大师傅也是个狠角色,掐着腰在楼下跟他们对骂,飚出来的脏句没一句重样的,胡宴听他们对骂。有行商受不了,直接扔下银子:行行好,给你们的饭钱,别唱了!
大师傅目的达到了,欢天喜地地拿起银子:徒弟们今天收班了!明儿再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