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个幻梦。
在他愕然之际,远方紧接着传来猫叫声,二十三只猫灵里,小黑走在正中央。
猫灵后面追着一个硕大的不倒翁一样的家伙,是煞魔黄威。
谢卞再次挥镰,解决黄威,解救小黑。
于是熟悉的身影再一次出现。
范无救坐在餐桌前面,板着脸教训:小孩子不许喝酒。
哪里是酒,杯子里装的是他用来装腔作势的碳酸饮料。
气泡破碎声中,谢卞看着一本正经的老范笑起来,可那个人很快也随着猫灵一起走向远方。
郑鸿的身影散去,他和他在鬼海之前亲吻缠绵。
再有下次,就吃了你。
范无救凶神恶煞,谢卞却只是跟着幻影一起说出:你身上有香味,我很喜欢。
无数的煞魔背后,跟着无数的范无救。
盛开的杜鹃花海里,范无救在疯魔花枝里回首:不赖嘛,小谢公子。
游船上,范无救打落白姑娘的指尖:放开你的脏手,别碰他!
秋风落叶尽头,范无救问:傻子,你就没有喜欢的人吗?
风雪覆盖的山洞里,黑袍少年珍重地吻上他的唇,将千年孤寒引到自己的身上。
谢卞笨拙地回吻,那人却吓得后退,一边退一边说:我身上被寒风吹过,怕冷着你。
听见老柴的毕剥的声响,闻见熟悉的松木香气,谢卞霎时明白过来,这里聚集着范无救过去斩杀过的全部煞魔。
无常死后,没有善魂安定,过往斩杀的煞魔诅咒积恶难消,聚集在无常煞里。
谢卞只要杀死煞魔,就能看见范无救留下的记忆碎片。
于是他窥见了范无救孤独行走世间的那些年。
范无救从煞境里出来,尚未调整好灵息,便到人间的集市上搜索新鲜的玩意儿,然后收起疲惫神色,捧着送到无妄城里。
被谢必安冷脸驳回之后,他就一个人站在窗外看。
看谢必安伏案书写,看谢必安提笔蹙眉。
他就只是孤零零站着,待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再重回人间,忙忙碌碌又走一遭。
他在春花烂漫里,他在夏夜凉风里,他在秋风萧瑟里,他在冬雪冰霜里。
一幕一幕。
谢卞突然醒悟。
他只要不出去,他只要留在这里,就能看见范无救。
无常煞又算什么,谢卞只想陪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回忆杀,安安自甘沉沦。
第91章 无常煞(3)
左右他们进不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卞在煞里沉沦。
他四处寻找煞魔,只为了看见那一点记忆碎片。
谢卞将铩虎镰抡得越来越娴熟,也越来越不肯轻易放下带着范无救气息的黑镰。
他在黑雾里越走越远,意识越来越模糊,很快就要被无常煞吞噬,再也没有出来的机会。
但他自甘沉沦。
事情远不止如此。
无常煞外,左右眼睁睁地看着煞气自万鬼窟起,逐渐蔓延至全城,顺着无妄城的出路流向地面,侵入人间。
无常煞的煞力非寻常可匹敌,就连他们几个也开始魂魄不稳,灵台处隐隐地痛起来。
不过须臾,人间便有几十万人陷入噩梦中。
行人倒在路上,游鱼沉于湖底。
整个世界都笼罩在无常煞的阴影里。
而这一切,黑雾尽头的那个人并不知晓。
他只是在拥抱他想拥抱的人,哪怕那个人已经死了。
范无救走之前,曾经和左右好好聊过。
他坐在卧室里的玻璃茶几上,捧着他的佳酿,做出一副品酒的模样,若无其事地说着。
我总是要走的,说不定是哪一天。我走以后,安安交给你们,不求他做多好的人,只要活着就行。人间很好,安安会喜欢的。
他的脸上没有濒临死亡的恐惧神色,只是平静地在向昔日的座下恶鬼下达最后的命令。
小叫花,照顾好你小谢哥哥!
左右眼角红红地,却只能点头答应。
于是第二日,安安放学,在公交站牌下碰见了求救的麻烦小鬼。
他把谢卞引向书写好的结局里,然后转身潇洒离去。
范无救已经走了,左右不能放任谢卞沉沦在无常煞里。
他应该回到人间,过范无救安排好的生活,做一个好人。
谢卞需要一个人来叫醒他。
可是范无救留下的无常煞排斥着他们,除了谢卞,谁都走不进黑雾深处。
若是倾尽他们的全力,也可送一人进去,只是
进去叫醒谢大人的那个人,将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谭池冷冷地开口,替左右说完剩下的话,末了补充一句:我去吧,你们照顾好我的狼就行。
说完他就要往煞雾里走,却被奋勇而出的其他几个拦住了。
我去叫小谢哥哥!郝万人小鬼大,却有比谁都大的勇气。
席悲话都不说,只把掌心一合,朝东方拜一拜,便是满目凛然,不畏生死。
先听我说,左右一语拦下他们几个,谁都可以去,我也愿意为谢大人赴汤蹈火,可是我们几个,谁又有本事说一定能叫醒他?
众鬼都沉默了。
叫醒谢卞的那个人,非得是他熟悉和信任的,和他有万千羁绊的,才能把他从范无救的幻梦里拖出来。
他们中间能和谢卞有此等联系的,只有赵猛。
赵猛心甘情愿为他哥去死,反正作为狄元已经死了至少一回了,魂飞魄散万劫不复又怎么样?
可还没等他走上前,一直站在人群后方的艾水却兀自开口:我来吧。
铜铃随手臂摆动轻响,贪睡鬼拖着她瘦弱的鬼相,一步一步朝煞雾深处走去。
甚至不用众鬼相助,她就轻易地走到了谢卞的身边。
艾水站在谢卞身旁,轻声呼唤。
谢卞正和范无救站在破屋顶上看星光,星光尽头却忽然传来呼唤的声音。
必安,必安!
老范叫他傻子、安安,赵猛喊他哥,左右会恭敬地叫一句小谢大人,郝万也只是叫一句小谢哥哥。
还没有人这么叫过他。
可谢卞又对这声音如此熟悉,就好像曾经有人这般呼唤过他。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像姐姐一样。
必安,我是姐姐。
那声音说着。
姐姐,谢必安不记得自己有个姐姐。
必安,我是姐姐,我叫谢必宁,你还记得吗?
铃铛声响起,黑雾里波浪翻动,谢卞脑海里涌入无数失落千年的回忆。
谢必宁。
我找到吃的了!
谢必安欢呼雀跃地捧着最后一块饼递到躺在竹席上的那个人嘴边。
躺着的是他的姐姐,谢必宁。
父母早逝,姐弟两人相依为命,却赶上了几千年不见一次的大旱灾。
老天三年未降滴雨,庄稼颗粒无收,饿死的乡邻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