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刚说完,范无救的眼眉就耷拉下来了:哦
老范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背着手垂头丧气地在前面走,一脚一脚地踢着路边杂草,明显就是闹脾气,跟小孩儿使小性子一样。
谢卞跟在他后面,没忍住伸手戳了戳范无救的腰窝。
戳我干嘛,又没犯错,也不用我罚你。
范无救就是故意的。
谢卞以为自己把人惹不高兴了,咬着嘴唇又往人腰窝上戳了戳。
怎么还戳上瘾了呢?
范无救佯装怒气冲冲地转过身来,忽然感觉脸颊上一软,原来是谢卞红着脸轻轻地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你这是要罚我吗,罚什么?范无救只是笑,揣着明白装糊涂。
谢卞低下头:不是罚,是哄。
你不高兴了,我哄哄你。
老范听完,心里乐开了花,嘴上还是憋着坏:那要是我以后不高兴了,你都这么哄我吗?
嗯。谢卞的脸红透,头再也抬不起来了。
老流氓没想到小孩儿这么实诚,美得都要上天了:真乖,我手脏,等会儿再抱你。
谢卞忽然上前一步,环住老范的腰:我手不脏,抱你。
身高上差着半头,谢卞虚揽着他的腰,就像整个人窝在老范怀里似的,头发软乎乎地蹭着他的鼻翼,范无救难忍地咽了咽口水,鼻尖在人头顶上磨了磨。
傻子,先放开我,你这样主动投怀送抱,我定力很差的,会忍不住想欺负你。
老流氓看了看眼前的处境,想了想困在外面的赵猛,还是决定先做个人。
谢卞听言,红着脸退回来,顺手把自己的鞭子从老范怀里捞了出来。
范无救很想捏一捏谢卞那好像红透的柿子一样的脸颊,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想到小孩儿的洁癖,还是决定先找地方洗洗再说。
两人在静谧的松林里一前一后的走,谢卞忽然瞟到了路边一抹熟悉的颜色。
范无救方才扔掉的松枝,躺在他们本该继续的前路上。
松林里有人动了手脚,他们被困住了。
小心。谢卞和范无救对视了一眼,坚定了自己想法。
范无救踩着松针在周围转了一遭,耳听眼观,找寻异常处。
松柏千年,往往被人当成长寿的好意头,在松林里设下阵法困住来人,是为了用腌臜的手段来延年益寿吗?
老范忙活,谢卞也没有闲着,终于在地上有了发现。
这里常年无人问津,松针落下来铺了厚厚一层,正好遮盖住那条贴地绑着的线。
老范走动掠起松针,线上那些松针不同寻常的动静,叫谢卞发现了端倪。
谢卞捡起一根枝子,轻轻挑起棉线的一头,线上的松针被抖落,线的走向也逐渐清晰。
褐色的棉线穿梭在每棵树的枝干间,因为贴地绑着,很难让人发现。
范无救看见了谢卞的动作,顺着林中细线往前走,在苍翠的松林间穿梭来回,寻找阵法的源头处。
谢卞听他的话站在原地等着,不久以后,范无救拎着一卷棉线走了回来。
还有这个。范无救翻掌,掌心上是一只小鸭子玩偶,和棺材里的、大街上的一模一样。
小鸭子的肚皮上,还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平安。
又是平安。
谢卞又去探看范无救手里的那卷棉线,被老范抬腕拦下了:脏,你别碰。
说完,范无救当着他的面抖落开棉线,并将其中一截扽直了横给谢卞看。
光亮一照,谢卞这才发现棉线本身不是彩色的,原本雪白的棉线上沾了斑驳的血迹,才叫人看着像是褐色。
用人血染就的棉线在松林中结阵,下这阵法的人想的是偷人阳寿的腌臜办法,在范无救和谢卞来之前,不知有多少倒霉蛋遭了此劫。
都毁了?谢卞问。
嗯。范无救拎着那截棉线在阳光底下晃悠,手指一捻,沾着血污棉线化为黑烟,轻轻飘散。
阵法已破,松林也就再也困不住他们。
潺潺的水声传来,谢卞和范无救出了松林朝声音来处走去,果然看见了一眼汩汩的山泉。
范无救掬起一抔水净面,谢卞就蹲在旁边的石头的看他。
泉水晶莹,范无救的长发散了一缕到水中,柔软地飘着,像一尾黑色的游鱼。
谢卞不由自主伸出手去碰他的发丝,手指先触到冰凉的泉水,激了自己一个冷战。
冬日的泉水,冰冷寒冽,也不知道老范是怎么忍受的,还能一捧一捧的往脸上泼。
谢卞用一手舀了些水也洗了洗刚刚捏石子碰脏的指头,不一会儿指头就通红泛着血气了。
来检查检查,干净了吗?
范无救晃着两只洗干净的手,顶着满脸的水珠,凑到谢卞面前给小孩儿看。
谢卞还真的捏起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看过:嗯,干净了。
老范咧出个微笑,握着他通红的手指头:那能抱一下了吗?
我没嫌弃过的。谢卞低着头咬嘴唇。
范无救肩头蹭蹭他:嗯,你不嫌弃我,是我自己嫌弃自己。抱一抱就出去吧,赵猛他们还在外面等着呢。
山头站立的石菩萨终于被罗汉鬼揍趴下,第四个自省室背后的世界已有崩塌之势。
泉水倒流,松林倾倒,谢卞轻轻环住了范无救的腰。
从进入土门那一刻,左右就知道自己难逃此劫。
天字局给他的惩罚是重回死前的那一夜。
和席悲、谭池他们不同,左右本就是他原来的名字。
没有人知道,富甲江南的左大富商,原本是个流落街头的小乞丐,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就叫左右。
后来受高人所助逐渐发迹,其鼎盛之时,曾有传言,说江南富庶,左家占尽一半。
左右死在一个凄凉的夜里,被最相信之人污为妖祟,以铜钱剑穿胸刺杀。
土门之后,凉夜单薄,长街十里挂满灯笼,灯火最盛处就是他的宅邸。
左右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此劫非遭不可,隐去死相,化为在元夜里游街的普通行人混进了左府他生前可怜世间所有和他一样遭过苦难的人,所以在元夜里大开宴席,广邀四方来客,不论贫穷贵贱,来客只要猜对了府门口的灯谜,就能进来饱餐一顿。
左府门口放着的灯谜几十年不变。
二戈争金。
来过的人都知道,左富商这灯谜的谜底是他府上最不缺的东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