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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谈罪之翎雀谈 作者:Illuminious

第4节

林兮溪叹了口气,单论貌美,其实叶温香更胜一筹;要说嫉妒,分明黎阮玉刚才还口口声声怨着“他”竟与叶温香结发。

结发便是夫妻,叶温香至死都在这夜莺阁里,她与谁成亲了?

他又想起贺临说叶温香在为了谁守身,难道荷包上这个“箫”就是叶温香的夫君?

“好吧,你别再哭了。”林兮溪看她方才一阵哀嚎,此时又像被激怒了,无奈之下只得劝她,“既然叶温香总是欺辱你,如今她西去了,你也登了魁首,再没有人敢欺你了,日后还是好好过吧。”

“哼。”黎阮玉毫不领情,不屑地冷笑一声,“把留影球给我留下。他永远,也别想再见她!留影也不可以!”

林兮溪早已背贴着门板,见她又穷追不舍,当下转身推门就往外跑——这些留影球里肯定还有线索,绝对不能给!

“姑娘——”

林兮溪拉开房门,一步还未迈出去,楼梯上匆匆跑上来几个丫鬟,是刚才被“闹鬼”吓走的那几个,这番又回来找被落下的黎阮玉。

见黎阮玉门口站着个半大少年,一个丫鬟走到近前,狐疑地问他:“咦?你是哪里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掌事的催我来给阮玉姑娘送果盘压压惊……”

林兮溪说着便绕开那几个丫鬟要走,到了楼梯口却见几名穿红着绿的颓丧公子有说有笑的,正从下头往上走,其中一个眼下青黑面色苍白的,是慕容笛。

身后是擦干了眼泪换上了柔弱笑容的黎阮玉,眼前是昨晚才见过他的慕容笛。

前狼后虎,这可真是非常的糟糕。

第11章 水月

“姓什么?”

“林。”

“叫什么?”

“嘻嘻。”

“犯了什么事?”

“呃,打人。”

“打了谁?”

“……慕容笛。”

“为什么打他?”

“呃,害怕。”

“害怕你就打人?怕什么?”

“唔,他跟黎阮玉,拦着我不让我走,我一害怕就忍不住要打人……”

“为什么不让你走?”

“因为我扮成杂役混进夜莺阁……顺了点东西……”

“进了裁度司你就打算这么说?”贺临好气又好笑,把一碟卤牛r_ou_推到林兮溪跟前,“可以啊你,林嘻嘻,我要是到得晚上半刻,你是不是又要进裁度司了?”

“呃,从小我爹就教育我,坦白从宽。”林兮溪夹了两筷子牛r_ou_送进嘴里,嘟哝道,“不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还挺骄傲?”贺临头痛欲裂,支着额角道,“记得点梅居吗?那是我的产业,掌柜说有个穿白衣、嘴角有淤青、鼻梁上有一道红痕的小公子在店里晃了一个下午,把店里所有点心吃了三轮,实在太不寻常。我一猜就是你!”

林兮溪吞下了牛r_ou_,面露菜色。

贺临见他心大如斗,出了夜莺阁就嚷嚷着肚子饿,闹得ji飞狗跳还能吃得狼吞虎咽,气得他竟然一时发不出火,“想说什么直说!”

林兮溪懊恼不已,“早知道点梅居是你的,我就不付银子了。权当做收债,能收多少是多少。不过,点梅居的金橘盏挺好吃的,就是贵了点。”

“那当然了金橘盏是无妄城最好的糕点师傅亲手做的做一屉要足足一个钟头……我为什么要与你说这些!”贺临濒临崩溃,一拍桌子,“昨日慕容城主便有意宴请我,因为你给耽搁了,这才改到今日;谁知今日我正准备赴宴,路过点梅居,听了掌柜的话,又看见夜莺阁旁边的巷子里出来一个与你身量相似的人,还穿着今早我亲自给你取来的新衣裳,我一猜就知道你要胡闹!急忙又推了慕容城主的宴请!林嘻嘻啊林嘻嘻,你可真是我的克星!”

“别别别,别生气嘛……大哥?”林嘻嘻终于生出了几分愧色,讨巧道,“你看,就因为你来得及时,所以我才没真动手打那慕容笛,慕容笛又是慕容城主的弟弟,算起来慕容城主还要谢谢我……诶对了,慕容城主叫什么名字?”

“啊?”贺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哥”叫得发懵,“哦,他叫慕容箫。”

林兮溪忽然放下筷子,“慕容……箫?哪个字?可是笙箫的箫?”

“对的。”

——三号嫌疑人出现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兮溪忙把今日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从留影球到结发荷包一个都没落下。

“你怀疑那荷包跟慕容箫有关?”

林兮溪心怀希冀,“会是他吗?”

“慕容箫很在乎名声,从不去花楼。”

“……”三号嫌疑人划掉。

“那叶温香的熟客里头,可有名字带‘箫’的?既是结发,没道理久久不相见的。”

贺临却摇摇头,“应当是没有。”

见林兮溪失落的表情,贺临继续说:“不过,刊社曾经调查过她的过往,叶温香身世凄苦,自幼父母双亡族中无人,乞讨、杂耍、唱戏,她都做过,后来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才进了夜莺阁。早几年她在戏班子里,倒是有可能为慕容家唱过戏。”

“那就是有可能见过了。” 林兮溪又将三号嫌疑人添上。

“不过……”贺临指尖点点桌面,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何黎阮玉能一眼认出那荷包?”

难怪他总觉得黎阮玉方才有哪里不太对,原来问题出在这里。林兮溪回忆起来,那荷包乍一看并无特别,那“箫”字也绣得很小,可黎阮玉却一见着就抓进手里,是否太不寻常了些?

“要么,黎阮玉曾经见过这荷包;要么,那荷包上头有什么只有黎阮玉认识的独特记号。”林兮溪想了想又补充,“可是如果她曾经见过,该早就知晓其中内情,应当不至于突然哭得那般失态……”

林兮溪万分懊恼,他刚才就应该把那荷包带出来,“黎阮玉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这话把贺临也问住了,他左思右想搜刮了半天,才挤出两个词,“自傲,自持。”

自傲自持之人,会轻易在陌生人面前失态吗?林兮溪咬着筷子,“今日见了她,实在是出乎预料,与传言中未免相差太多。”

“传言不可尽信。”贺临摇摇头,“彩樱本就比一般妓子更贵重些,夜莺阁又是无妄城里数一数二的花楼,哪有那么多人真正见过黎阮玉的?不过是听风就是雨,报刊上话本上如何写她,说书先生如何说她,旁人也就如何传她,传得多了众人也就信了。”

林兮溪找到源头,问他,“那为何探事主笔都不去考证真假?”

贺临笑得意味深长,“考证了又如何?刊物只需发出百姓爱看的内容便能卖钱,像黎阮玉这样的彩樱又注重声名好给自个儿贴金,少不得要砸银子与探事主笔打通关系。刊社赚着两方的银子,做着两厢受益的事,何乐而不为。”

主观驾驭客观,假象取代真实,如果连作为消息源头的刊社也纵容这种古怪的风气,事实最终会被偏离到什么方向去?

这话听得林兮溪难以认同,他觉着一口热汤面似乎粘在了喉咙里,古怪道:“两厢受益?那事实便不重要了?”

“倒也不能这么说。”贺临顿了顿,“要看是什么事实。”

林兮溪筷子一撂,“我不吃了。”

贺临心知他有话,耐着性子问,“怎么了?”

林兮溪垂下眼,“我以为探事该探的是事实,原原本本的事实。”

“镜中花,水中月,算不算得花与月?”贺临唤来伙计付了账,“事实由人眼看见,再由人嘴里说出来,便不再是原原本本的事实。”

林兮溪心生烦躁,嘴上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得闷闷地跟在贺临后头,出了酒楼,往千重山走。

一路沉默。

到了山脚下,他却像是忽然开悟,急匆匆拉住贺临,指着天上一轮满月,激动道:“水中月不是月,但天上的就是月!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还原事实,叫所有人都能像抬头看见月亮一样看见它!”

第12章 难眠

黎阮玉的事情叫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最终也不得不认同贺临口中那冷漠的现实。

就像月亮再明亮也避不开乌云,扑朔迷离本就是“事实”的附带属性。

他还是不懂黎阮玉那突如其来的哀恸是为什么,亦不懂叶温香身后那片黑暗中盘根错节地锁住她的又是什么。

白日里未解的谜题走马灯一般在脑中旋转,将他周身团团围住缠绕得呼吸都卡壳了。好不容易捱到了天光微凉的拂晓时分,林兮溪才蒙着头睡着了。

梦里迷迷乱乱,黎阮玉苍白的脸上淌着两道血泪,狰狞的脸扭曲着旋转着拉长又揉成旋,尖叫声恨不能刺穿他的耳膜,她张牙舞爪地扑向他,叫着:竟敢背叛我——我要你死———

林兮溪仓皇逃开,一转身撞上了慕容笛,那厮扯起面皮皱成一个龇牙咧嘴的笑,五指扣在他肩上直直扎进筋骨里头,狞笑声中他拎起一个深棕色的酒坛子:小弟还未尝过这神仙滋味吧,喝不完别想走!

再转过头的时候,他沉入了空旷无边际的漆黑冷寂中,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好几倍,叶温香脸上的白色粉末簌簌向下掉,血红的双眼追着他慌乱的步伐,她捏着尖锐的兰花指,酸涩的嗓音飘在永无止境的寒夜里头:游魂——返归——我恨呐!

戏文咿咿呀呀拖得老长,兰花指弹在林兮溪脑门上,一簇钻心疼之后再睁开眼,眼前是泡在鲜血里的红纱衣,shi哒哒的花倌面色青灰,拖着血迹遥遥撵着他……

林兮溪四面受阻,无路可逃,惊惶中恐惧从心底破土而出,扇动着翅膀冲撞着他整个胸腔,过满而溢出的恐惧感恨不能从他喉口呕出来……

——直到他被一片突如其来的柔软包裹住。

浑身的冰冷连同指尖的颤抖都被温热吸走了,林兮溪抬起头,那双狭长的狐狸眼正无风无浪地对着他,圈住他的手臂强劲有力,那人低下头,平稳的语气搂住了他倾覆的恐惧——

“不怕。”

“不是叫你遇事报上我的名字?”

“吓懵了?”

“……还是忘记了?”

他只顾愣怔着,忘了眨的眼好像看见了贺临身上拢着一层暖光,又听见他对旁人说:

“嘻嘻顽皮,容我领回训教。”

“不劳诸位费心,让开。”

“所有损失,由我繁天刊社一并承担。”

“……”

“谁敢阻拦。”

第13章 疑点

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一颗心剧烈收缩了一宿有些疲惫,这晌反倒跳得均匀了。

起身的时候已经寻不见贺临。

林兮溪揣着昨日从夜莺阁探来的第一手资料,兴冲冲地去找李大鱼。

可李大鱼今日竟然休沐。

真可惜。

繁天刊社里头设有刊社内部专用的档案间,自刊社建起来就存着大大小小刊物小报的发行版本。到如今,原本的几间大屋早已经不够用,刊社专设了一座小楼用作藏书。

小楼命名为“洗云台”,资料齐全,里头连几百年前的古本都有,据说就连裁度司在碰上棘手的陈年旧案时也会来这洗云台借阅。

手上的线索还远远不够,林兮溪正好趁着李大鱼休沐,埋头在洗云台里狠狠补充了些资料。

——虽说这些稿件中充满了添油加醋的痕迹。

他先找到了三月前的“天外飞仙”事件。事实上,这件事是叶温香名声恶化的开始。

在今年夏末之前,几乎所有关于叶温香的评价都围绕她的美貌、她的艳闻,以及她几度落难辗转落魄的凄惨身世。

而三月前那起差点害死黎阮玉的事故发生之后,针对叶温香的评价一水儿转向攻击她美艳皮囊之下的恶毒。除了“天外飞仙”,叶温香还被诟病过她的趾高气昂、横行霸道、以及量小善妒。

叶温香陷入恶名之后,声称被她欺辱过的人像是雨后春笋一般,忽然就从地底下冒了出来。

叶温香的恶行一波一波暴露出来,冲击着曾经憧憬亦或是妒忌她的美貌的人对她的印象。

极具破坏力的恶评愈演愈烈,但凡是骂叶温香的刊物都卖得极好,老百姓茶余饭后无事可做,将叶温香拎出来骂一骂,竟然成了风行一时的余兴活动。

近几个月来,即便是新建不久的小刊社也知道要乘着这股大风一道攻击叶温香,顺着“民意”的稿件才能畅行,刊物畅行才有名气……这种扭曲的状况直到她身故都未曾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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