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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未去回陆迢,稍倾,便带秦霁去了她房中。
秦霁自己要睡榻,司未便在榻上铺了干净被褥,转头问道:“姑娘一整日都没怎麽醒,现下想吃些什麽?我叫人给你做来。”
秦霁想了小会儿,答道:“莲子银杏羹。”
是京城的一道风俗菜,银杏非银杏,是熟透了的杏子。
这倒不算为难,配菜府上都有。
陆迢每年都会去一次京城,因此司未以前四处打听过京城里都有什麽,这道菜她听过的次数不少,记得也详细。
司未咧嘴一笑,“成,伙房里恰有个厨娘,她母亲是京城人氏,我叫她来做。”
秦霁抱膝坐着,侧脸压在小臂上,不再开口。
她面朝窗,漆沉夜色和屋内烛光只隔了层桐油窗纸,融在眼中,只有一抹黯淡的颜色。
分夜钟刚刚响过一遍,现在时辰应当很晚了。
晚到司未她如果还不去睡,明日定然打不起精神。
少些时候,司未端了汤羹进来,秦霁尝过小半碗,将其推到一边。
虽还剩下不少,但比起这两天里吃的,已经相当不错。
想是喝了药,现下觉不出饿。
司未笑道:“姑娘若是喜欢,明日我叫她再做,她说自己还会好些别的京城菜式。”
“是麽?”
“是呢。”司未在榻边坐下,见她像是开怀了些,继续道:“这厨娘说她母亲在京城也是在伙房干活的,她跟着学了不少手艺——”
说到一半,司未察觉不对,扭头才发现秦霁眼眶都红了一圈,忙闭上嘴。
“她做的不像。”秦霁声音里带了哭腔,泪珠盈上眼睫。
“我不喜欢,我想回家。”
面前的小姑娘泪眼汪汪,仍在强忍着不肯哭出来。
此处是金陵,她的家却在京城。
山迢水远,长路难行。
司未听了,心里蓦地开始难受。
姑娘为何突然说要回家,这事再明白不过。
想来她也是家里娇养出来的闺秀,一副脾气却是好到不行。那夜都被欺负成了什麽样,醒后仍是一声不吭,也不见对着旁的人撒气。
“秦姑娘,你别难过。t金陵的水路这麽多,你还怕……”
你还怕跑不出去麽。
后面半段还没说出,一记眼刀从窗口飞了进来,司未立即垂下眼,既不敢看窗边,也不敢看秦霁。
她违心道:“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金陵的。”
秦霁的泪珠子跟着她的话音一起落了地。
“这里一点也不好。”秦霁抱膝坐在榻上,下巴颏垫着手背,眼泪还在不住往下掉。
“你知道麽?在京城,从来都是别人对我好。可是一到金陵,不管男女,所有人都在欺负我。”
她分文不取,在客船上给梅娘分了一张床,换来的是被卖入花楼。一个多月里,见到听到了许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场面。
鸨母重利,那儿的嬷嬷也极尽刻薄。哪怕她假意迎合,也躲不过要挨上一些打骂。
后来又进了榴园,看似锦衣玉食,可只有身处其中的秦霁才知道,和陆迢相处的每一时,她都如履薄冰。
她被他粗蛮对待,亦只能咬牙忍耐,第二日侍女见到,她们甚而还要说上一句恭喜。
秦霁从不觉得开心。
她擦过泪,小声抽泣,“金陵的人都很坏,从以前就坏。”
司未的眼皮往下垂了会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忘记顺着话哄秦霁。
“金陵也有好人呢。”
“没有,一个也没有。”秦霁的泪又掉了两颗下来,摇摇司未的手臂,抽泣着问,“你是不是困了?”
司未脸上的倦意一扫,拍了拍胸,“没呢,姑娘有话只管同我说。”
秦霁擦掉泪,“司未,你知道麽?其实我小的时候也是住在金陵。”
“母亲去世几月后,我屋里多了一个做活的女人,她初时对我很好,可是后来变了。每日都逼我喊她娘亲,若我不喊,她就要把我和弟弟丢出去。”
小姑娘啜泣声渐止,陆迢捏着手里的素帕,又将其叠了起来。
帕子被他展开叠起数次,绸面已经生出褶皱,最终被他掩入袖中。
陆迢与秦霁此时相隔不到一丈,然而他在屋外,她在屋内,中间隔了一堵由层层砖石垒起的厚墙。
夜照在他身上,将月白长衫浸染成黯淡的蓝色。
直到此时,陆迢才发现他对秦霁知之甚少。
不知道她小时候如何,不知道她怎样长大,更不知道她平日在家是怎样过的。
说来他们在一处,也才几个月而已。
实在太短。
秦霁住在金陵,应是八九年前,她爹爹尚在金陵任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