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康啸不动如山,平静的语气里透着閑閑的讥诮:“节帅莫不是忘了,属下只有一个妹妹。您为娶平州赵氏女害死发妻的时候,我就不可能再有弟弟了。”
“好……好!”康靖忠见他如此,收回了手,不怒反笑,“你很快就没有妹妹了。”
康啸忙向他迈了两步,两条剑眉头也皱成了川字:“节帅此言何意?”
他提高了声调,语气近乎质问。
这回轮到康靖忠冷静了下来:“吴王年前丧妻,为父这次进京,就是为了送鸣儿去结姻亲。若能成,咱家也就不必和旧五望一起冒险了。富贵尽可守,安用揭竹竿?”
“你怎麽能……”
“我是她父亲!”
“吴王……”
“呵,吴王!”
康啸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父亲,只觉得遍体生寒:“吴王比妹妹整整大了二十二岁!您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怎麽不让赵氏的孩子去?”
“为父当然会一视同仁,你母亲正与徐家议亲。”
“果然是旧五望的青年才俊……”康啸后退一步,打量康靖忠的目光像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好、好……你就是这麽一视同仁的,我不答应。”
他转身就走,康靖忠也不拦他,只淡淡道:“来不及了。”
“你去平乱的日子里,我已经遣人先送她出发了。”
已经走出十步远的康啸猛然顿住:“为什麽?”
“狡兔三窟,稳妥为上。”康靖忠盯着他的背影,意味深长道,“父亲是为自己,但又何尝不是为了你?”
康啸深吸一口气,眼里蕴蓄着一股野火。他努力克制住和康靖忠争吵的欲望,再开口,几乎是咬牙切齿般:“我不需要。”
“……”
他疾步而行,很快消失在康靖忠视线里。
权力是世间最好的美酒,哪怕最雅正端方的君子,在尝过一口其中的滋味后,也会为它着迷。它至高无上,能满足人汹涌的欲望和喷薄的野心。试问古往今来为江山折腰的人,有谁是为了单纯地欣赏美景?
父子相残、兄弟阋墙、母子反目等事件,在浩如烟海的史书中并不难寻。汉武悔而建宫思子,但重来一次,刘据仍然不能活;唐宗奋而兵变玄武,该如何抉择,其心中早有思量。
人心,是世间最大的变数。
韶华易逝,转眼间春去秋来,霜星又变。灰色的天空下,大地又成了萧索的背景。北风干冷,入境并不喧嚣,但仍能轻易冻僵人的五指。
近来天气晴好,高阔的夜幕上星星还算明亮。剑南的山川河流,都沉浸在恬静的严寒中。短了不少的白昼在过完年后开始变长,但蜀中这片土地上,许多人却比年前还要忙碌。
清雪如盐,从混沌的云上落下,砸在油纸伞上,有细微的声响。殷姒熬了姜汤,吩咐人拿东西装了,亲自送到聚贤堂去。人来人往的情况下,聚贤堂门口厚厚的毡帘显得十分碍事,故而已被挑挂起来。料峭的寒风没了阻碍,如箭一般,贴着地,嗖嗖地射进了厅堂。
“殿下,迎接圣驾的仪仗已经準备妥当。只是陛下登基以来,未曾临幸锦官,敢问御用衣物该如何织造?”
“殿下,泰和四十年二月,您吩咐匠作所为玄甲军拟添的一万两千五百披重甲,本月初已经完缴。分发事宜,大概本月中旬结束。”
“姑姑,马公子来信。”
“殿下,茂州王家送来一月铜、铁矿场分账……”
“……”
殷姒只在门口瞧了那麽一眼,就被聚贤堂中那一声声洪亮的“殿下”给吓得缩回了头。时间过得飞快,她在姚知微身边又太过安逸,险些忘记了前世自己命运的第二次转折点。她擡起头,站在廊下,举目望向廊外混混沌沌的天,一时间百感交集。
泰和四十四年,就这样到了……
所以,原来有没有殷姒,大虞都会迎来属于它的分水岭。盛世转衰,也并不由某个人的一己之力决定。一个无法直接干政的女人,又凭什麽扭转乾坤呢?
她曾天真以为自己罪能致死,可现在看来,还是从前太蠢了。
君王需要遮羞布,朝廷需要垫脚石,天下臣民需要一个交代。只有把国祸推到女人身上,才能挽回天子的摇摇欲坠的形象、拯救朝廷岌岌可危的尊严、抵消黎民百姓的猜疑。毕竟,古往今来的政客,几乎全都是这样做的。
他们握着书写青史的笔,却不愿意公允地记录事实。这并非是对她一个人的打压和污蔑,而是对她们所有人的。当然,其本意也不是为了维护有罪的天子,而是为了捍卫男人的权力。惟有如此,才能彰显性别的优劣。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