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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闭目良久, 久到隔壁的声音都停了。何玦收拾好了心情, 步伐沉重地走了过来,轻声唤:“王爷……”
“不用说了,”姚元昭睁开眼, 神色恹恹,“本王的身体, 本王自己心里清楚。大限将至之人, 岂能与天争命?”
“可本王还是,不甘心啊……”
凭什麽?
“天之道, 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何玦坐在床边, 眼神哀凄,“今上无道, 来日必食恶果。王爷, 您要保重身体。”
“保重身体?”
姚元昭偏过头去, 用灯影下略显混浊的目光去打量何玦, 这位意料之外的结发妻子。
何玦同样承受着岁月的磨损,但气质依旧和从前一样贞淑。或许是灯火的缘故, 那双眼睛看起来也昏了,如秋月笼烟, 总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忧愁。看向自己时,却是半雾散云开、水向江南,无声地流淌着温柔。
姚元睿拥有了他所渴求的却不知道珍惜,可自己呢?
他倏而坐起,刚张开嘴,却猛地咳嗽起来。何玦吓得脸色煞白,一面扶住他,一面替他顺气。她不懂姚元昭为何突然之间情绪如此激动,不知怎样安慰,只能一声声地叫着他的尊称:“王爷、王爷……”
姚元昭一手抓着自己的胸口,摁住那颗快要咳出胸腔的心,一手抓住何玦的腕,虚弱地抖了抖唇,颤声道:“如卿,是我负了你。”
何玦摇了摇头,眼中有点点晶莹在闪烁:“不,不……”
“这麽多年,你……”
“可曾后悔?”
年少的两情相悦最是珍贵,因为双方的眼里都只有彼此。谁也不用考虑太多,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爱。更何况,那时候的姚元昭和陈瑛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任谁看了都会说一句“天作之合”。而她,不过是跟在“世家双璧”身后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尾巴。
爱得不动声色,以致无人问津。
然而……
何玦握紧姚元昭的双手,低下头,语气坚定:“王爷,我从未后悔。”
……
阴雨连绵,沖刷着盛夏的酷热,却没沖淡姚思嘉的思念。她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连行头都没有换,就迫不及待地往聚贤堂去。
蜀王府中,谁人不识广宜郡主?
皓齿朱唇,眀眸善睐,蓦然回首,足以令桃羞杏让。这一路风尘仆仆,又赶上近来淫雨霏霏,她脸上却无半点疲色。到底是年轻,健步如飞,被惊豔后回过神来的新来的府卫,企图献殷勤替她撑把伞,却发现追都追不上。
姚知微一路畅通无阻,大步跨过聚贤堂的门槛时,雨水正顺着斗笠和蓑衣的边缘连珠成线。她却毫不在意,朝内高声喊道:“姑姑,我回来了!”
滴落的水珠滑进了狰狞的鱼龙口中,尽数没于氍毹。锦簇的花团饮水如吞墨,颜色愈发灵动。姚知微闻声而出,见她糟蹋了今早才换的地毯,一时颇为嫌弃:“怎麽不换身衣服再过来?”
“想您——”
“所以归心似箭!”
她伸手要来抱,姚知微却向后退了两步,无情地拒绝了:“多大了,还跟小孩子一样。还有,不要把水弄到地板上。”
“好吧,”姚思嘉脚步一顿,努了努嘴,“遵命。”
明明就还是孩子吧?
虽然已经十七了。
姚思嘉三下五除二脱掉了雨中的行头,扔给了身后围了上来的丫鬟。然后接过另一个婢女递上来的毛巾,仔细擦过脸上的水渍后,便开始东张西望。
“怎麽,想我就是个幌子?”
“没,”面对亲姑姑的打趣,姚思嘉一口否认,“看见您好端端的站在这,侄女已经放心了。想来,阿姒把您照顾的很好。”
好吗?
姚知微目光飘忽了一下,垂在腰侧的右手有两指下意识地动了动。
“姑姑,您知……”
她刚想问姚知微怎麽不见诸葛默,却发现她的好姑姑……
在走神?
于是她话一出口,就变成了不怀好意的一问:“您知道您的脸为什麽这麽红吗?”
“?”姚知微闻言,擡手摸了摸脸,发觉并不烫。但她心虚,毕竟她方才的确在想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好在她能解释,哦不,是糊弄:“适才喝了一碗热茶,身子刚好暖和起来了。你一路奔波,别在这儿站着了,回去沐浴更衣,早点歇下吧。”
“哦。”诸葛默点了点头,虽然她绝对不相信这套说辞。
今日休沐,聚贤堂只有姚知微一个人在处理公务。毕竟她前些日子外出受了伤,耽误了不少功夫。而月初端午节庆,接连两日宴请诸州长官及其僚佐,也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不过,谁让元正与端午是她规定的述职之期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