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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再次得到消息,这深宫里,已是物是人非。她没了疼爱她的母后,亦失了呵护她的兄长。母亲期盼的那父慈子孝的一幕终成泡影,自己追求的骨肉亲情皆是虚妄。
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这里没有父子,只有君臣;没有夫妻,只有算计;甚至没有道义,只有争权夺利!
她在他房外跪了一夜,雨从淅淅沥沥的线下成了瓢泼的幕,膝下水犹寒……
姚知微永远忘不了那日获封贵妃的王贞却被那人屋外的小太监点头哈腰地迎了进去。即便视线再模糊,她在雨中摇摇欲坠,几乎要跪立不住。她也能透过深邃的黑夜和厚重的雨幕,看见灯火辉煌的明堂里,那对恩爱的狗男女洋洋得意的嘴脸……
醒来时,身畔唯有眼下乌青一片的林澈,出神地注视着她。她将她所有的狼狈不堪尽收眼底,从未因着自己这短短数日身份的天差地别,流露出些许轻蔑。那极黑极亮的眼里有难掩的水意,那是赤|裸|裸的心疼,明目张胆的关切。
秋夜本就寒气重,姚知微昨夜又淋了大雨。她赶到时,发现人已经倒在雨幕里。纵然姚知微身体底子好,可也经不住如此作践。好在国师李玄开口,她这才带走了气若游丝的姚知微。
李玄妙手回春,几根针、两碗药下去,姚知微就缓缓转醒。可她素日里炯炯有神的一双眼,却化做了了无生气空洞。本该无忧无虑如同多年前自己的少女,一惯英气勃勃的眉宇间,有的只是死志……
仙风道骨的李玄闻声走了进来,他原本的慈眉善目在目光触碰到床榻上颓败的姚知微时陡然淩厉起来。须发皆白的国师,并无传闻中那样高不可攀,生起气来,他那宽大的青袍中,似有罡风阵阵,吹得人心颤。
对于凤子龙孙,他开口并不客气,声音发自丹田,沉稳有力:“姚知微,死易,活难。你生来悟性极高,所以为师从不多言。只送你四个字,好自为之。”
死易活难,好自为之……
朝元阁上三千日,师父的敦敦教诲,她铭记于心。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方名列春秋五霸;霸王项羽破釜沉舟,终扬名各路诸侯。千古艰难非一死,而是活着。
不要说什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才是理,才是道。
就算焚火蕩尽荒原,徒留满地灰烬,那又怎样?哪怕野草茍延残喘,只要挨过寒冬,待春风一吹,昔日潜藏于地底的野心,终究会漫山遍野的竖起胜利的旗帜。
母后,兄长……
这冤,这仇……
死易活难,师父的话无疑是振聋发聩。若她此刻追随至亲而去,只会让那些人得偿所愿。他们会在母后和两位兄长的忌日里弹冠相庆,举杯高歌。而自己,无法替母亲兄长报仇不说,也将永远同他们一起,镌上罪人的烙印。
她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她不该死在那些人前面,也绝不会死在那些人前面。她姚知微,要亲眼看着他们,步入黄泉。替无辜惨死的母亲兄长和无端受牵连的臣子亲族,报仇雪恨……
仇恨的种子已然埋下,那人无情无义的血,亦流淌在自己的四肢百骸。姚知微光是想着,就觉得恶心。她忽然觉得好冷,忍不住抖了起来。
林澈望着她发红的双眼,没有畏惧,没有退缩,而是义无反顾地拥了上来。她身上有极淡的兰草香,最是柔和安神。手上的温度,也不同于她冰冷的四肢和即将尘封的心。
她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道:“阿微别怕,我在这里。”
失控的姚知微闻言,喉头一哽。她擡眸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给予她温度的女人,眼眶又酸又热,终是忍不住扑进她怀里,轻声啜泣。
“林澈,”她破天荒叫了她的名字,哑着嗓子道,“他几乎夺去了我的一切,我什麽都没有了。从今往后,这世间……”
“这世间,再也没有朝元阁上那位公主殿下了……”
“有的不是我,只是姚知微……”
“我想要的也不多,可他竟无一丝舐犊之情。难道这权力,这天下,真的能让人丧失人性吗?母后是他的结发夫妻!皇兄是他的亲生骨肉!何以至此,我不想明白!”
她已经明白了,可她不想明白。但选择自欺欺人,不是一个好办法。一个人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了自己吗?
姚知微拥着她,手臂越收越紧:“林澈……林澈……我可能做不回以前的我了,我要做我讨厌的那类人……你可以,等我吗?”
林澈点点头,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的泪水蹭在自己身上。像是哄小孩一般,她耐心地哄道:“好,我知道了。无论如何,你永远是我的阿微妹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