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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大秦的政策,对后世而言,就如评价长城一般,长城很是雄伟壮观,但又有多少人,想做修长城的工匠?”
“对当代而言,大秦太苦了!”
嵇恒轻叹一声。
眼中也满是唏嘘和无奈。
华夏自来是一个偏向实用主义的国度,因而遵循祖制这种社会方式,更容易为世人所接纳,而遵循祖制在一定程度上,会导致思想方面逐步退化,最终让天下日渐趋于保守,日后再想革新变动,唯有进行‘大变革’,这种类似革命的存在,才能快速实现社会进步。
但过程注定无比痛苦。
嬴政良久无言,最终才淡淡开口:“或许是吧。”
“大秦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华夏,我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世讨伐,天下不安;不凝聚华夏诸族,华夏难宁;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我所为……大概会被称是袭暴君之迹也。”
嵇恒喟然一叹道:
“我认为你对待天下的方法错了。”
“有的事就不能一蹴而就,明知做不到的情况下,还毅然去做,只会落得怨声载道,为何就不愿承认,将困难的事,不断拆分,用时间去一步步达成?”
“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
“过犹不及。”
“我曾有幸听过这样一句话:‘以斗争求团结而团结存,以妥协求团结而团结亡’,大秦现在空讲斗争,却是丝毫没去团结势力,最终自会落得举世皆敌,若是放弃一蹴而就,分步推行,也选择团结大多数,徐徐图之,未必不能将天下改变。”
听完嵇恒所说,嬴政在空阔处转悠着沉思着,而后回身平静道:“这就是你提过的官民?”
嵇恒摇了摇头,道:“无关乎官民关系,而是从时局出发。”
“天下从古至今都是自上而下的改革,大秦此时算是达到了顶峰,眼下天下疲乏,过去百家争鸣,为底层初启民智,诸侯争雄争霸,上面的世族贵族不断更迭,有落魄的,也有彻底泯然的。”
“蝼蚁尚敢望天,何况是人?”
“而今天下,底层民众已有窥天资格。”
“若是大秦时局不做任何改变,当这场自上而下的改革失败后,天下或会开启自下而上。”
“到时天下或以匹夫起事,角群雄而定一尊,其君既起于布衣,其臣恐多亡命无赖之徒,立功以取将相,此气运位置也。”
“天下乱象,由此始定!”
“若是大秦做出一些改变,未尝不能改变这个局面。”
“在你眼中,大秦还有改变的余地吗?”嬴政淡漠的看向嵇恒。
嵇恒正色道:“有。”
“哦?”嬴政眼中露出一抹异色,似没想到嵇恒的回答,沉声道:“大秦现在已回不了头。”
“也不能回头!甚至是停步!”
嵇恒微微颔首,笑着道:“我自清楚这点。”
“所谓君子见机,达人知命。”
“而今天下,大秦的确日陷困境,但尚余一线生机。”
“以斗争求团结,以小博大,斗而不破,一步步巩固关中优势,再借此去收拢天下,未必不能破而后立。”
嬴政木然沉默着,静如一池秋水。
他冷冷的望着嵇恒,冰冷而缓慢的道:“先生,果能匡正国策?”
嵇恒道:
“天下牧民之道,务在安之而已。”
“只要大秦不再急于求成,未必不能于枯寂中,寻找到一条破局生路。”
嬴政收回目光,沉思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可以。”
“一切由你做主。”
嵇恒摇了摇头,道:“我不会出仕。”
“若是早前,我的确存有出仕之心,但现在不会了。”
“避世未必不如出仕。”
“余生能守住自己的清风明月,已是平生之幸了。”
“入世经纬……”
“终究不是我所愿。”
第076章 我的命也不长!
嬴政长身而立,在秋风吹拂下,衣袂微微飞扬。
他仔细打量着嵇恒,对嵇恒的想法,有些猜不透,道:“以你的才华,若是出仕,定能在大秦,造一番功业,为何不入仕?”
嵇恒面色如常,信步走在院中,淡淡道:“世上没有两全法,有得就必然有舍。”
“周秦间有大变局。”
“这场大变局是自上而下,由大秦朝堂发起的,因而朝堂便是当下变局的中心,一旦踏入,就如入了局,身在局中,又岂能再置身之外?”
“到时恐就跟李斯等人无异了。”
“世上自来利益最动人。”
“然一旦有了利益纠缠,很多事就由不得自己了。”
“我不愿涉入朝堂那浑浊的漩涡,能守着自己的清风明月,以旁观者的姿态,去平和的看待天下百人百事,或许远比身在局中,来的更加自在,也更心无旁骛。”
见嵇恒看的这么通透,嬴政颇为感慨的点点头,道:“身在局中不知局,形容的倒也恰当。”
“你果真是个聪明人。”
嵇恒笑道:
“算不得聪明,明哲保身罢了。”
“而且聪明与否,本就因人因事而异。”
“对于出仕,我的确有过动心,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或许是心中有几分怯意吧。”
嬴政微微一笑,随即又叹息道:“若是朝臣都能明白这点,天下也不至于会落得如此艰难。”
“朝中大臣能审时度势,能真正公心事国的,终究是少数。”
“也终究挣不脱利益纠葛。”
嵇恒对此不置可否。
嬴政道:“你既不愿出仕,我自不为难。”
“我会另派人护你周全。”
“日常若有所需,可吩咐四周小吏。”
嵇恒点点头,道:“可以。”
“但不要出现在我视线中,我不喜有人在我眼前走来走去。”
“另外你放心。”
“我不会离开咸阳。”
“我一身死之人,四体不勤,若是出了城,恐连日常生计都难,城中尚能满足一箪食,一瓢饮,这对我而言,已很是足够。”
“此外。”
“我有自己的规矩。”
“我跟大秦之间并不是从属,从始至终都只是交易。”
“若有需要,带酒来取!”
“下次你家公子来的时候,记得补上你这次的酒。”
“规矩不能废!”
“好,知道了。”嬴政大笑一声,似对被索要酒之事,感到些许怪异,他转身看着嵇恒笑道:“下次扶苏来的时候,会将这次的酒补上。”
“你讲你的规矩。”
“我做我的决定。”
“两者之间不会轻易发生影响。”
嵇恒嘴角也掠起一抹笑。
这是一笔交易。
一笔两人都满意的交易。
嵇恒笑容一收,缓缓道:“你若是愿信,可派人去狱中,将我之前刻在牢中石壁上的几副药方取走,或对你的身体有益处,至少会比方士炼制的药石有用,或许能为你续命几年。”
“不过效果如何,我就无法预说了。”
嬴政的脸倏地一沉,神色阴翳的盯着嵇恒,最终还是平静下来,冷声道:“我要知道原因。”
他双眼死死的盯着嵇恒,仿佛要将嵇恒彻底看穿。
嵇恒面色如常,平静道:“救你也是救我。”
嬴政目光一冷,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你太聪明了。”
“我不喜算计,算计来算计去,最终一辈子就这么结束了,而且你能算计别人,别人未尝就不能算计你,这样的生活我不喜。”嵇恒叹息一声,继续道:“我对权势、名利并不看重,只是对革新天下有所想法。”
“若非你执意让我继续活着,我甚至都不想去卷入尘世。”
“但既然已死过一次,自当要为苍生好好活一场,若有机会,也当去践行自己所想,我其实也很想看看,这乱世终结后,天下会是何模样?我心心念念的变革,最终又会走向何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