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间不知走了多久,发软的双腿越走越慢,眼看就要迈不动路,适应黑暗的双眼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景色只要再走上一盏茶的功夫,她就能到家了!
叶瑾心中一喜,打起精神正要加快脚步,谁想一道悠远而洪亮的钟鸣骤然在后方高处响起,激得人猛一震。
扬州城里有座望火楼*,据说乃是前朝所建,原本只用于城内救火,大虞朝建立后又给它填了其他用处,比如敌袭示警、比如全城传令。
一声、两声
叶瑾靠在墙壁上,在心中默数着钟鸣长短并回忆自己曾粗略记过的知识。
不是失火,是有军情,请各家闭门,无命令不得外出?
几乎是叶瑾解读出钟鸣含义的下一刻,远处紧闭的城门轰然大开,火光接二连三亮起,数不清的士兵涌入,犹如一条明黄色的巨大水流,顺着城门冲入扬州城的四肢百骸,他们粗鲁地闯入一个个院落,将内里翻个底朝天,每遇到女子,便抖开手中画像,对着手中火把细细端详,哪怕发现任何一丝可疑之处,立刻带走。
火光照亮了半边天,惊叫求饶此起彼伏,于这座城池的半空中飘散开来,顺着风传入叶瑾的耳中。
这一幕是如此熟悉,熟悉到令她感到切齿的骨冷。
叶瑾用力咬唇,直到疼痛的地步都不愿松开。
是顾筠,在她又一次以为自己险之又险逃出生天时,他真的来了。
***
胭脂铺中,灯火通明。
楚楚坐在椅子上,面色憔悴眼底青黑,她瞥向上座的男子,没好气道:如此手笔,你是生怕世人不识她的容貌吗?
有何不可,顾筠神情淡淡,不紧不慢道,但凡有我活着一日,便无人可在我眼下伤她。
那你要是死了呢?
楚楚忍住了冲到喉咙的话语,她现今还需要对方帮忙找人救人。
说话间,第一批抓回来的可疑女子被士兵带到门前,楚楚冲上前去仔细辨认,然后失望地返回。
没有瑾娘。
很快,第二批女子也被带回来,结果楚楚依然失望而归。
一次又一次,数不清的面孔从眼前略过,那个想要找的人一直未出现,倒是有个行迹诡异的妇人,吓得直哆嗦,一副做贼心虚又强作镇定的模样,被顾筠亲自点出来后,瘫在地上半个字都不肯说。
有那认识妇人的女子指出,对方乃是扬州郡丞之妻,蒋氏。
拖下去,生死不论,仔细审,顾筠微微阖眼,去将那郡丞一并带过来,分开了审,以及,将他们的府邸给我彻头彻尾好好搜一遍。
王爷饶命!听得要用刑、搜家,还要抓自己老爷过来,蒋氏哪里还敢硬撑,磕磕巴巴当场将什么都交代了,为将功赎罪,还主动供出了一万两金的事。
听得叶瑾并未被带走,正在扬州城中,楚楚一喜,却见顾筠点头,听不出情绪地开口问道:竟有人想买她的命吗?
蒋氏摇头:奴家也不知对方所为何事,只说要把人原封不动地交给他们。
顾筠不置可否。
还能所为何事,想来也就是为了对付他罢了。
倒舍得出价钱。
王爷,人已带来。士兵抓着中年男子进来回禀。
而那中年男子一进来便矢口否认:王爷赎罪!都是那贱妇自作主张,臣也被瞒在了鼓里啊!
你蒋氏惊怒,正要开口反驳,想到自己的子女,面色灰败地闭了嘴。
铺子里,只有中年男子的训斥声回响,一会儿说要休妻,一会儿说要告官,而被指责的人低着头沉默。
意想之中的狗咬狗未出现,顾筠却不见遗憾,事实上,他根本不搭理中年男子的狡辩,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后续之事,我仅需一人提供线索,淡漠目光缓缓自二人面上扫过,也许是知道叶瑾尚在城中,已是瓮中之鳖,他的话语中多了点好整以暇的悠然,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随手扔到了蒋氏脚下,作为回报,我可给他黄金万两。
黄金万两,又是黄金万两。
并且,只给一人。
火光之下,原本一脸灰败的蒋氏看着脚下的匕首,愣住了。
***
叶瑾跟着士兵迈入铺子时,入目便是一位中年男子骑在一位妇人身上,双手死死掐着她脖颈,却被妇人反手用匕首刺入眼眶的场景。
刺耳的惨叫响起,中年男子松开手捂着脸在地上翻滚,而妇人拔.出匕首以和身形完全不符的灵活跃起,趁机一刀割了中年男子的喉。
鲜红的动脉血喷射了有足足丈高,妇人伸手抹去面上鲜血,跪地恭敬将匕首呈上。
王爷,奴家奴家已宰了那杀千刀的,替替王妃娘娘出口恶气她哆嗦着,混合着兴奋和害怕的嗓音几近扭曲,直到此时,叶瑾才发现,对方竟然就是这些天来绑架她的那个人。
恶气?
坐于上首的男子白衣墨发,一张缺乏血色的脸在火光映照之下有种非人的美感,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看向叶瑾,半晌,朝着她很轻地眨了一下。
他道:你去问她,可出了恶气了。
蒋氏跟着顾筠的目光看过去,见到面无表情的叶瑾,急忙扯出一个谄媚又夹杂着畏惧的笑。
瑾娘!旁边楚楚打断了这出荒诞血腥的闹剧,她站起来想去拉叶瑾,却被一把刀横在脖颈上止住动作,按回椅子动弹不得。
她还未回答,急什么。
夜风寒凉,顾筠微微皱眉,突然侧头咳起来,好一会儿方才平息。
男子苍白的脸庞依然不见丝毫血色,只有那淡色的薄唇在咳嗽中染上了一层红。三年未见,他清瘦了不少,倒不见虚弱,而是多了一分病态的美,合着现下那模样,白肤红唇,仿若一只索命的妖鬼。
他便这样睁着那双黑漆漆的眼,复又看向叶瑾,轻声问:如何,可出了恶气了?
同样的问题,却是两层不同的含义。他在问她,当年在山中小屋里义无反顾丢下他这个方才救了她两命的人,任凭他一人陷于高热,几乎病死,甚至折寿现今,可觉得出了那口恶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谢谢黑龙江富婆重金撸猫、未芩、三棱草的地雷,谢谢木有枝的营养液,贴贴~
*扬州望火楼建于清朝,剧情需要借过来用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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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光线刺目, 将坐于最明亮处的男子照得纤毫毕现,三年来,叶瑾当然设想过两人重逢的场景,那些画面里大多充斥着暴怒、威胁和混乱, 可事到临头, 她才发现,他竟是如此平静。
太平静了。
平静到, 令人不禁怀疑, 他是否在酝酿某种更加疯狂可怖的东西。
天空被火光照得恍如白昼, 呼吸间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 暗红粘稠的液体淌下来,浸湿了叶瑾的鞋底, 有人悄然上前拖走了地上狼藉的尸体, 鲜血蜿蜒涂抹, 绘成一副怪诞扭曲的画卷。
多么熟悉的一幕, 四年了, 兜兜转转, 她似乎又回到了一切的起点, 回到某座小县城里图穷匕见的黎明。那时, 他当着她的面, 让人一刀抹了陆文珏的脖子,然后朝着她伸手过来, 叫她和他走。
曾几何时,她觉得他在白日做梦, 并且坚信自己总会找到办法离开他的身边, 然而之后,他用一次次事实告诉她, 她早已是他的掌中之物,无处可逃。
她输了,她争不过他,不管是过去、现在、亦或者未来。
这场为期三年的逃离分明已集齐了天时地利人和,却依然功亏一篑,而自此之后,天下都已被顾筠握于掌中,世上再无可掣肘他的存在,她也再不会遇到更好的机会,可以逃离他的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