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父亲学习理事两个多月来, 元恺对父亲的认识越来越深, 父亲是个冷静理智得近乎无情的人。
「无情」并不是元恺觉得父亲没有感情,恰恰相反,元恺觉得父亲是一个感情相当丰沛细腻的人。
只不过, 当感情遇到鸿图大志之时, 所有的感情都得靠边站!当需要做出选择时, 感情是最先被抛弃的。
功利的人,对待感情的态度,也是功利的。
基于这些认知,元恺并不觉得父亲是真的关心自己的感情,父亲问这一句话,必有深意。再联想到父亲曾警告过他,不可让小倾成为自己的软肋。
因此,元恺吱吱唔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心头一急,竟涨红了脸。
楚英睿看着儿子脸色变化,带着嘲讽地笑道:瞧你这样子,喜欢他,想是喜欢得紧了
元恺本能地想否认,他还没敢开口打断父亲的话,又听父亲说道:阿恺啊,人心隔肚皮,你对那柴时倾析肝吐胆的好,说不定柴时倾根本没把你当回事,人家就跟你玩玩罢了。
不会的!元恺顾不得无礼,直接开口反驳道:小倾对我好着呢!我拿话试探过他好几次了,他都是一心一意维护我的,你看看,咱们叫他写信,他便写了,叫他抄信,他也抄了。你还称赞过他,说他抄信时用了心,这就说明,他喜欢我,什么事都肯为我做的。
他想扶柩回金川,说不定,他一离开王府,海阔天空,就此一去不回了。柴时倾扶柩回乡之后,还会不会回来,才是楚英睿关注的重点。
元恺一下急得跳了起来,情急之下,冲他父亲直挥手,反驳道:不会的!小倾一定会回来,我在这儿呢!他一定会回来。他的小倾那么喜欢他,哪怕受了伤,断了腿,爬也会爬回王府,跟他相守在一起。
自己不过才说了一句柴时倾的不是,儿子便急红了眼,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楚英睿心头大为不屑,心知,自己的警告落空了,柴时倾已经是儿子的软肋了,杀心在楚英睿心头升起。
不过楚英睿心机深沉,并不会对柴时倾立即动手,亦不会将实情告知儿子,免得父子间生了嫌隙。且等利用完了柴时倾,再寻他个错处,借他人之手除去。替儿子消除隐患,又不让儿子生疑,方才是上策。
楚英睿一方面盘算着要除去柴时倾,一方面又稍稍放了心。柴时倾恋奸情热,能为了儿子,主动返回王府,当然是最好的。这个人,放出去之后,必须要收得回来,否则,就不能放出去。
楚英睿把儿子的茶盏端起来,递到元恺手边:为父就随便问问,看把你急得的!喝口茶,顺顺气。
他等儿子平息了一下情绪,才又说道:你既然说,柴时倾也是真心喜欢你的,为父姑且相信他一回,就让他扶柩回乡,成全他这点孝心。他还要利用柴门儒生,若是被他们知道他硬扣着不让柴时倾扶柩回乡,尽这最后一点孝心,那就不好跟柴门弟子解释了。
元恺经的事渐渐多了,顿时明白过来,父亲叫自己来,查问自己跟小倾的感情程度,是要决断让不让小倾扶柩回乡的事。他松了口气,起身向父亲深深一揖:儿子替小倾谢过父亲深恩。
平日里,自己教导了儿子多少事,没见儿子对自己有半分感恩,为了一个娈宠,倒对自己感恩戴德起来!楚英睿很看不得儿子这副没骨头没气性的样子,当作没见,端盏喝茶。
等儿子重新坐回椅子,楚英睿才道:柴时倾扶柩回乡,不能让他一个人去,你既要做孝子,索性便跟柴时倾一起扶柩回去。
跟小倾一起回金川?我可以离开和岐州吗?爹,真的可以吗?元恺听了又惊又喜,他生下来,还没有离开过和岐州呢。
少年人,哪里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和风景呢,可惜,他是王府小世子,知道没法像别人一样满世界乱跑,便一早息了这份妄想。
想不到父亲会叫他跟时倾一起扶柩回乡,去到他从未去过的地方,看那一路不同于和岐州的山山水水。
再者,能跟自己喜欢的人,万水千山,一路同行,虽然是扶柩回乡这种悲伤的事,也让元恺感觉胸中充满了隐秘的甜蜜。
看着儿子的喜形于色,楚英睿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还是历练得太少了,沉不住气。
他心里暗叹,脸上却不动声色,含笑道:可是可以,不过你得听我的安排,扮作柴时倾的小厮,隐匿身份,悄悄去,再悄悄回来。一路上,速去速回,千万不可暴露了身份。
爹,你放心,我肯定装好小厮,不让任何人发现。
元恺当然十分清楚,一旦他安若王府小世子的身份被揭穿,无旨离封,这罪名就大了去了,而且还会牵连到王府。因此,这一路,他一定会小心翼翼,绝对不能暴露身份。
楚英睿把手放在儿子肩头,重重按了按:你此行事关重大,一定要把柴时倾带回来。
爹放心,等把五姨的事办好了,我们当然要回来的。元恺回答的是「我们」,无形中,他已经把自己跟小倾视为不可分离的一体。
在元恺看来,纵然金川老家还有些远宗族亲,可时倾一个都不认得,更谈不上感情,给柴卓氏下葬之后,当然要返回王府,返回他们一起长大的地方。
楚英睿站起身,踱步到书房的某个角落,最后像下定了决心一般,拿了一样东西,回来递给元恺。
元恺一看,是一把打造得甚是精致的带鞘小匕首。他刚准备把小匕首拔出来看一看,便被楚英睿按住制止了:不要拔!刀刃锋利得很,而且上面抹了剧毒。元恺不是没有把玩过刀剑,但刀刃上抹有剧毒的,还是第一次拿在手里,便觉得那匕首拿着,似有些沉重。
楚英睿沉着脸,肃容道:这匕首,给你防身。再者,你若被人识破了身份,我希望他没有说完,但元恺懂了,很郑重地点点头:爹放心,儿子断不会连累王府!那匕首上的毒,不但见血封喉,还会加快尸身腐烂,只要死无对证,王府便有说辞。
楚英睿又道:还有,如果柴时倾不肯跟你回来,或是路上有什么不利于王府的举动,你就他轻轻拍了拍匕首。
对此,元恺显得很轻松:爹,你想多了,小倾肯定会跟我一起回来的。
说完正事,楚英睿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出去就把这身丧服脱了!给个堂姨穿斩衰,像什么话?!
元恺赶紧央求,说要为五姨尽孝。
楚英睿只得苦口婆心,对儿子晓之以义,明之以理:你要尽孝,就可以不顾我们王府的颜面?传出去,不怕天下人耻笑?在你心头,一个柴时倾,比整个王府的颜面都重要?
道理元恺都懂,可少年人固执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他就是要给五姨尽孝,方不辜负与小倾的情意。
楚英睿没见儿子这么固执坚持过,若不是顾虑到儿子即将监视柴时倾远行,他真恨不得抽儿子一顿!他心里,越加坚定了要除去柴时倾的想法。
最后,楚英睿被闹得没办法,只得退让变通道:你五姨,如何当得起你的斩衰之服?你不怕她在九泉之下不安?这样吧,你里头穿个缌麻,外面罩件寻常素服。旁人瞧着,你未逾礼,于你,你亦服了丧尽了孝,两不相碍。
为何只穿个缌麻?既然要在素服里面穿丧服,为何不可以穿斩衰?
穿斩衰,尽妻礼,你算哪门子妻?难道竟是柴时倾/肏/了儿子,儿子才要尽妻礼?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楚英睿对儿子满腔的怒其不争,别人都是玩娈童,到儿子这里,就变成被娈童玩?被玩了,还析肝吐胆,死心塌地,为之百般维护!
傻儿子啊傻儿子!
柴时倾留不得,必要除之!
不过,再是父亲,楚英睿也不好细问儿子的床事,面上忍着心头勃发的怒气,用平静无波的语气说道:礼制上,夫为妻之父母服缌麻三月,是为婿礼。你要尽孝,服个婿礼,便足够了。
父亲都退让了一步,元恺不好再坚持斩衰,只要能尽到服丧守孝的心意便好。
等儿子退出去了,楚英睿越想越是气愤恨,顺手抓起手边的茶盏,恨恨砸了出去,好像砸到了柴时倾的脑门上一般。那茶水四溅的样子,好像是那混帐东西被砸得脑袋开花,鲜血四溅的样子。
楚英睿静坐了好一会儿,才叫来下人,吩咐去请三爷过来议事。下人们刚把书房碎瓷片收拾干净,楚英豪便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其时,正当盛夏,平日里穿着正装坐着不动,都会冒汗,这会儿,元恺里面穿了件缌麻孝衣,外面再罩件素服,跪坐在时倾身边,不消多时,便热得满头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