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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日光西斜,众鸟归林。
茶楼的雅间内,虹豆红釉盘中装着三两个新鲜的佛手,身旁的黄花梨嵌黄杨拐子纹多宝格供着一方青铜钟。
满屋悄然无声,唯有徐徐青烟自玲珑竹雕香盒上萦绕。
暖香扑鼻,兄弟两人跪在下首,少年能得周伯赏识,又跟在周伯身边做事,耳濡目染之下,也逐渐学了不少。
方才在长街上匆忙一瞥,少年立刻认出那身穿象牙白长袍的男子,便是那日自己去接四喜时在王府碰上的贵人。
四喜一再强调谨言慎行,故而他不敢拿这事去烦周伯,却不想弟弟会当街捅了篓子。
还教那人听见了。
兄弟两人自然逃脱不得,规规矩矩让章樾请到茶楼。
支摘窗半支着,沿街摊贩的笑声不绝于耳。
他们兄弟两人等候多时,却迟迟不见贵人现身。
弟弟早在看见沈烬那一刻就吓得噤声,他抱着兄长的手臂,泫然欲泣。
“哥哥,我是不是、是不是惹上大麻烦了?”
弟弟轻轻往旁挪步,一张圆润的脸蛋写满惊恐不安,“周管事发现我们不在,会来找我们吗?”
他如今彻底不会将沈烬和孟少昶混淆。
孟少昶温文尔雅,每每来学堂看望他们,总会笑着检查他们的功课,或是给他们带些精致小巧的吃食。
不像沈烬那样冷冰冰的,面无表情。
一墙之隔,沈烬高坐在上首。
茶楼的隔音不算好,兄弟两人的谈话也随之飘落到他耳边。
太平猴魁轻搁在描金案几l上,不曾动过半分。
紫檀嵌玉屏风后转出一道修长的身影,章樾垂首,面色凝重将外间兄弟两人的生平呈到沈烬桌前。
兄弟两人早年丧父,母亲将他们送到孟府的学堂念书,哥哥从小聪明机智,常跟在管事身边做事。
这回随周管事上京,也有历练的意思。家里母亲忙于生计,哥哥担忧弟弟受欺负,越性将人带在身边。
薄薄的几l张纸,便是兄弟二人这十来年的过往。
沈烬手指轻轻敲着案几l,黑眸冰冷深邃。
章樾低声:“主子,孟家的管事已经开始寻人了。”
兄弟两人本就是为孟家做事的,他们迟迟未归,周伯自然会打发人手过来。
章樾面露迟疑:“主子是想要见他们……还是下官派人送他们回去?”
不过是小孩无心的一句,章樾皱眉道:“或许是小孩童言无忌……”
沈烬淡声打断:“温思邈的眼角,也有一颗泪痣。”
章樾当即跪在地上,抱拳:“——主子!”
沈烬起身,目光阴冷森寒,似有若无掠过隔壁的雅间:“好生将人送回去,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们应该心里清楚。”
章樾低头应“是”。
“还有,
把孟少昶的生父带回汴京,朕想亲自见见。”
……
香炉中青烟散尽,雅间的兄弟两人被章樾客客气气“请”下楼。
弟弟心惊胆战,抱着哥哥的手不肯撒手。
他站在楼梯上,无意抬头,正好看见二楼凭栏而立的沈烬。
那人一双似墨的黑眸深不见底,像是洞穿天下事。视线淡漠阴冷,阴森粘稠沾在自己后背。
不寒而栗。
弟弟吓得立刻转过脸,一颗心惴惴不安,差点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摔落。
哥哥眼疾手快拖住人。
章樾走在前方,闻言冷淡往后轻瞥一眼,他不咸不淡道。
“今日你们没来过这里,也没见过什么人。”
弟弟瞪圆一双眼睛,从哥哥怀里抬起头,好奇盯着章樾看。
章樾唇角噙一抹似笑非笑。
“想必令堂在金陵,也希望你们安好。”少年陡然一惊,身影僵硬,几l乎说不出话。
章樾不再看人,只命人将兄弟二人送出门。
一高一低两个身影映在地上,弟弟轻轻拽动哥哥的衣袖,小小声道:“哥哥,他刚刚说娘在金陵怎么了?”
少年眼疾手快捂住弟弟的嘴。
他们自幼过得清贫,食不果腹,后来进入学堂,每月不但有书念,若是书念得好,每月还能分得二两银子。
少年省吃俭用,好不容易将弟弟拉扯长大,却也养成了弟弟不谙世事的性子。
他轻叹口气,难得严肃,耳提面命道。
“今后这话,再不可对旁人说起,娘也不许说,知道吗?”
弟弟懵懂点了点头。
少年郑重其事道:“回去后,若是周伯问起,就说是我们瞧着南街热闹,多逛了一圈,想为娘亲买胭脂,这才耽搁了时辰。”
两人渐行渐远,身影逐渐消失在夕阳中。
二楼的沈烬缓慢收回目光。
……
天色渐黑,明月如银辉,轻盈洒落在檐角。
王府杳无声息,一众侍女穿金戴银,翩跹袅娜。
人人手上捧着各色的罗衣锦裙,珠玉钗环。
遥遥瞧见穿过长廊的沈烬,侍女忙不跌福身行礼:“见过陛下。”
为首的侍女在明窈身边服侍,自然知晓沈烬的规矩。
她屈膝,细细将明窈今日出府之事告知沈烬。
一字不落。
明窈在胭脂水粉铺子看了什么,买了什么,又买了一竹篓的茉莉花手链……
沈烬淡淡听着,一张脸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侍女说了半日,也不见沈烬有所动作。
她战战兢兢,还以为是自己今日做错事:“陛下,奴婢……”
沈烬抬袖,示意她噤声。
他一手负在身后,扬首望着眼前紧闭的槅扇木门,那是明窈的住处。
侍女悄声道:“娘娘今日
走了一天,回来后吃了药就歇下了,不让奴婢叨扰。”
瑞麟香无孔不入,重重青纱帐幔低垂,月光透过纱屉子,明窈倚着青缎迎枕,如蝉翼的睫毛覆在眼睑下方。
浓密纤长。
描金漆木案几l上摆着绣了一半的香囊,明窈的女红还是毫无长进。
半个香囊捏在手中,逐渐变了形。
沈烬眸色一点点变冷,他转首,目光幽幽落在榻上的明窈脸上。
他悄声踱步过去,轻坐在榻边。
如炬的目光如影随形落在明窈脸上。
更深露重,苍苔浓淡。
明窈眨动眼皮,甫一瞧见榻边的漆黑影子,明窈猛地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去。
惊魂未定。
帐幔不曾挽起,沈烬隔着帐幔坐在榻沿,闻言,那双波澜不惊的黑眸轻轻抬起。
隔着帐幔和明窈相望。
他声音轻轻:“……醒了?”
声音一如既往,然明窈还是敏锐察觉出不对劲。
她轻挽起帐幔的一角,月光还未照入,明窈一只手忽然被沈烬紧紧捏住。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明窈的手腕,隔着层层帐幔,沈烬一双黑眸平静晦暗。
捏着明窈手腕的力道逐渐加深,似是要捏断明窈的手腕骨。
沈烬眼中冰冷森寒,彻骨的冷意遍及明窈四肢。
明窈倒吸一口气:“陛下,你……”
沈烬手中力道并未减轻,他声音沉沉,一字一顿:“明窈,我是谁?”
明窈胆战心惊,白皙手腕上勒出道道红痕,骨头似是要被捏碎。
帐幔外,沈烬的视线一瞬不瞬落在明窈身上,不怒自威。
漆黑的光影落在沈烬身上,明窈疼得面目扭曲,几l乎分不出神去看沈烬,只能依稀瞧见沈烬握着自己的手指。
象牙白的衣袂轻垂在半空。
剧烈的疼痛从腕骨传来,明窈忍着疼:“是、是陛下。”
她脑中一片浆糊,依稀想起沈烬以前命他唤自己“公子”的日子。
明窈凝眉。
沈烬再次重复道:“明窈,我是谁?”
明窈双眉紧紧皱起,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陛下的名讳,明窈不敢冒犯。”
沈烬面无表情,手上的力道又一次加重。
明窈忍无可忍:“——沈烬!”
蓦地,万籁俱寂。
庭院中树影斑驳,云影横窗。
沈烬突然松开人,明窈体力不支,整个人倏地往旁倒去。
眼中的忐忑不安半点也没有消退,明窈仰着脸,紧张戒备盯着帐幔后的身影。
长身玉立,沈烬笔直身影如松柏,逆光而立。
凛冽的视线似断不开的寒刃,凝聚在明窈脸上。
明窈下意识去寻枕下的玉簪。
手指尚未碰到玉簪瞬间,沈烬忽然拂袖转身,扬长而去。
槅扇木门在明窈眼前缓缓闭上,杜绝了庭院外的浅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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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窈彻底被拘在王府,跟在她身边的侍女比以前又多了一波。
她喜静,往日自己一人独自在暖阁,侍女总会识趣站在廊檐下。
可近来侍女却寸步不离跟在明窈身后。
就连四喜进府,也被盘问了两三遍。
四喜战战兢兢,她带来的漆木攒盒被扣在门房。她虽有怨言,可发号施令的人是沈烬,四喜也不敢忤逆。
她怀里揣着一本菜谱,仰头望去,庭院深深,萧瑟冷清。
这座古朴的府邸无声坐落在昏黄的夕阳中,乌木长廊一眼望不见尽头,说不上的阴森可怖。
跟在四喜身后的婆子瞧见她驻足不动,僵硬着一张脸开口:“姑娘,不走吗?”
那道声音浑浊不清,像是从天边传来,由远及近。
四喜唬了一跳,转首对上婆子满是皱纹的一张脸,更是吓得连连往后退去。
花容失色。
她强颜欢笑,努力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要、要走的。”
婆子满脸的褶子不动,只朝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穿过乌木长廊,垂花门近在眼前。
四喜转过三重影壁,余光瞥见立在廊檐下的奴仆,好奇道:“前儿我来,好像不曾见到这么多人。”
婆子亦步亦趋跟在四喜身后,置若罔闻。
四喜抿了抿唇,再不曾多言,脚下的动作不自觉加快,直至踏入明窈的暖阁,她才缓缓松口气。
“明姐姐,你……”
明窈坐在临窗炕前,下首一溜的四张楠木交椅。侍女一左一右站在明窈身侧。
不像服侍,倒像是监视。
庭院幽深空远,鸟啼虫鸣。
四喜一时噤了声,讪讪往前挪动两三步。
明窈习以为常,像是对一左一右两个侍女视而不见,只朝四喜招手。
“你站在屏风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她挽着四喜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一旁有侍女瞧见,双眉紧皱在一处,她脸色不虞:“娘娘贵为主子,怎可和婢女同榻而坐?”
四喜下意识想要起身,却被明窈紧紧握住手腕,她抬眼,一双琥珀眸子半眯,似笑非笑望着立在下首的侍女。
侍女大惊,忙不迭跪在地上,俯首磕头:“娘娘恕罪。”
', ' ')('明窈视而不见,唇角的笑意敛去,转而和四喜说话。
有一瞬间,四喜以为自己看见了沈烬。
明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你怎么了,你心不在焉的?”
四喜恍然回神,讷讷:“没、没有。”
她将手中的菜谱搁在案几l上,这是她唯一被许带入王府的东西。
“姐姐你瞧,这是我食肆的菜谱。”
明窈一目十行掠过,忽而双目一凛:“这是……我母亲的字
() ?”
四喜笑着点点头:“我的字不好,本是要请薛少将军替我题匾额的,不想薛少将军竟还让柳娘子帮写了菜谱。”
菜名五花八门,大多取自唐诗宋词。
明窈唇角挽起几l分笑,越往后翻,她眼中笑意越淡。
明窈脸上波澜不惊,无人知晓她掩在袖中的手指轻轻发抖。
薛琰在菜肴中藏了消息——
沈烬在寻孟少昶的画像。
金陵有关孟少昶的画像都让薛琰销毁了,他甚至还在书房留了十来幅假孟少昶的画像。
薛琰本就擅长丹青,以前也学过做旧,只是那画能瞒得住沈烬一时,却瞒不了一世。
明窈心乱如麻,一颗心惴惴不安。
四喜在一旁说着什么,明窈都不曾听清。
“……明姐姐,明姐姐?”
四喜连着唤了人两声,下首垂手跪在地上的侍女也发现端倪,悄悄抬眸轻瞥明窈。
明窈敛住心中烦乱的思绪,泰然自若朝四喜扬起唇角。
“我只是在想,‘唯有牡丹真国色*’是何佳肴?”(*出自刘禹锡《赏牡丹》)
下首的侍女稍稍放下一颗心,双眼低垂着地面。
四喜掩面而笑:“姐姐何不猜猜?”
明窈双眉紧蹙,只觉这道菜的起名实在刁钻,匪夷所思:“总不会真拿牡丹做菜罢?”
四喜摇摇头:“是糖腌西红柿。”
她刀工不错,拿西红柿雕牡丹绰绰有余。
明窈唇角溢出两声笑:“若你真开了食肆,别的尚且可以不要,打手却定然要请的。”
四喜莫名其妙:“为何?总不能是我做的菜难以下咽,客人要寻我的不是罢?”
“倒不是为着这个,只不过是怕客人看见上桌的“牡丹”,要去后厨寻你的麻烦。自古至今,就没有人拿西红柿和牡丹相提并论的?”
四喜笑着扑过去,想要从明窈手中夺过菜谱。
二人笑着闹在一处。
漆黑廊檐下,沈烬一身象牙白夹金线绣百子榴花缎袍,黑眸落在阴影中,面色淡漠晦暗。
章樾拱手站在一侧,轻声道:“陛下,孟少昶的生父在前院了,陛下可要见见?”
沈烬从袖中掏出一卷画像,随意丢在章樾手上:“先教他看看这个。”
檐下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灯笼摇曳,章樾打开画卷,目光落到画中男子时,心口骤然一紧。
这画中之人,竟与沈烬有五六分相像。
章樾猛地抬起头。
乌金西坠,沈烬负手,逆光从乌木长廊下穿过,点点金光流落在他身后。
他的身影逐渐融入落日余晖中。
……
前院。
崔逊衣衫褴褛,面如冠玉的一张脸如今却布满沟壑,想来这些年过得并不如意。
他的脚是深夜出门时,被人套上麻袋打断的,崔逊本就是小人,背地里
捅刀子的事没少做。
他的仇家遍布金陵,崔逊也不敢报案,只能忍气吞声,只是他出一次门,便被人打一次。
崔逊再也不敢在金陵久待,趁着夜黑风高,偷偷从家中跑出,躲到了乡下。
崔逊本就是一介穷酸书生,若非得到孟老爷子的青睐,迎娶孟家小姐入门,他也不会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只可惜人心难测,成亲前老实忠厚的崔逊,婚后却妻妾成群,常在风月场所眠花卧柳。
如今半具身子掏空,一张脸颓废惨白。
他跌坐在地,一张脸满是灰尘。
甫一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崔逊立刻回头,朝着章樾拜了又拜。
“大人,我只是一个寻常老百姓,并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大人莫不是寻错了人?”
章樾冷声:“崔逊。”
崔逊一怔,浑浊不堪的一对眼珠子缓缓瞪圆,而后又开始装疯卖傻。
“不是,我不是崔逊。”
崔逊连连后退,跌坐在地上,嘿嘿笑了两声,“我不是、我不是……”
一道剑光倏然从他眼前越过,章樾出剑飞快,长剑抵在崔逊颈间。
崔逊一瞬间失去所有声音,他直直抬起双手,一双眼珠子乱颤,双膝跌跪在地。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章樾声音冰冷:“再敢多说一句废话,我立刻杀了你。”
崔逊再不敢胡言乱语,毕恭毕敬朝章樾作揖:“大大大……大人寻小的可是有要紧事?”
他是被打晕抗进来的,也不知道自己到了何处。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手中的利剑收走,章樾从怀里拿出画像,哗啦一声在崔逊眼前铺开。
“这上面的人,你可认得?”
崔逊眯着眼睛往前凑去,“这不是孟少昶那不孝子吗?”
章樾瞳孔骤缩。
崔逊察言观色,当即和孟少昶撇清关系:“大人,我和这逆子许久没见过面了?他在外面干的那些混账事,可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章樾咬紧牙关:“你看清楚了,这真的是孟少昶?”
“千真万确。”
崔逊不敢耽搁,连滚带爬跪在章樾身前,拿眼珠子细细打量。
“确实和孟少昶有几l分相像,不过眉毛还需高一点,还有这鼻子……”
章樾一张脸冷若寒霜。
崔逊猛拍大腿,绞尽脑汁回想孟少昶的长相,他忽而指着画像道:“对了,眼角再添上一颗泪痣,就更像了。”
一阵风从穿堂掠过,满园蝉声。
崔逊怔怔回过头。
青玉台阶上,一人负手,象牙白长袍缀着金丝银线,他居高临下站着,面色铁青。
光影落在他肩上,只依稀瞧见大致的轮廓。
崔逊犹如见到鬼,喃喃跌跪在地:“少昶,少昶你去哪里了?爹找了你好久,都是那些挨千刀的错
,爹也没想害你的。”
崔逊跌跌撞撞朝沈烬奔去,声泪俱下,却在看见沈烬的那一刻登时刹住脚步。
眼前的男子只是肖像孟少昶,却不是孟少昶。
崔逊结结巴巴:“你、你……”
一阵风在庭院掠过,飒飒落下满地的落叶。
像是……风雨欲来。
……
将近入夏,满园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四喜挽着明窈的手,她再过两日就要回金陵,此后若是想见明窈,只怕是难上加难。
四喜眼中垂着泪水,望着明窈凝噎:“待年底周伯来汴京,我定也要跟着他一起。”
四喜轻声啜泣,“我如今也学了不少字,也可以给姐姐写信。”
四喜一面哽咽,一面往外走。
天色渐黑,院中只剩残阳映照,燕子低飞。
四喜踢开脚边的碎石,低声呢喃:“怎么像是要变天了。”
再难分难舍,也到了要分别的时刻。
四喜拉着明窈的手,再三要明窈起誓,待她回了金陵,明窈定要给自己写信。
明窈颔首,眼中也逐渐有泪水涌出:“放心,不会忘了的。”
带来的身外之物,除了那本菜肴,其他都被留在门房。
四喜面露惋惜:“可惜我那熏鱼,那是薛少将军亲自抓的,又从千里之外送到汴京,他说你自小喜欢吃熏鱼,定要我做了熏鱼给你。”
明窈从小虽喜欢吃鱼,可对熏鱼,却并不热衷。
明窈脚步一顿:“真是我哥说的?”
“自然是真的,薛少将军还在信中再三强调这是他亲自在翠湖抓的,只能做熏鱼。”
翠,崔。
熏,逊。
亲自抓的。
明窈眼眸一紧,只觉后背冷汗直起,浑身汗毛直立。
四喜吓了一大跳:“姐姐你的脸怎么了?怎么这么惨白?”
明窈摇头,催促着四喜离开:“你先走罢,不必管我。”
话落,又赶着回屋。
刚走两三步,明窈又折返到四喜身前,凑近四喜耳边低语:“马上和周伯离开汴京。”
四喜惊诧,只觉明窈有事瞒着自己,她忧心道:“可姐姐你……”
明窈强压住心中的翻江倒海,握着四喜的手腕道:“听话,快去。”
明窈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
四喜知道事态严重,也不敢久留,提裙匆忙往外跑去。
她向来为明窈马首是瞻,也知自己并非伶俐之人,比不得明窈聪慧。
故而她只能照着明窈的话去做。
照着她说的,越快离开汴京越好。
天色多变,方才还是晚霞满天,转眼已经是乌云浊雾。
明窈双手紧紧绞在一处,她走得极快,风吹过她鬓间的碎发。
侍女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差点将人跟丢,叠声出声制止:
“娘娘慢点才是(),??呤虎????膉?晎??宖???rdquo
赏獙顕???[()]?『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陛下此刻不在书房。”
明窈倏地顿住脚步,转首望着侍女:“不在书房,那他在哪?”
侍女欲言又止:“奴婢、奴婢也不知,只是听说好像在前院,见什么人。”
明窈双目圆睁,提裙匆忙穿过月洞门,转过花障,前院近在咫尺。
侍女的惊呼还在身后,明窈不管不顾,手心逐渐冒出冷汗。
如果、如果……
耳边忽然掠过一声闷雷,乌云压顶,重重阴霾笼罩在汴京上空。
风吹树稍,竹影参差。
明窈立在廊檐下,隔着庭院和抱厦前的沈烬对望。
那身象牙白长袍在风中摇曳,望着明窈的目光如淬上寒冰。
一人双手被绑在身后,由章樾拖拽着往外走。
崔逊口中还在求饶,忽而看见廊檐下的明窈,他一双眼珠子瞪得圆溜溜。
“你你你……”
风灌入庭院,崔逊半跪在地,宽大的衣袍在风中鼓起。
崔逊面如土色,看见遍身绫罗的明窈,只当自己看见了救星,拼命挣扎着往明窈那挪去。
“我、我记得你,你是孟少昶那小子身边的、身边的丫头。”
明窈穿金戴银,满身珠翠,显然不再是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的婢女。
崔逊咽下心中震惊,对着明窈连连磕头:“少昶以前待你不薄,求姑娘看在往日少昶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崔逊以为将自己抓来是明窈吩咐的,他连声求饶。
“姑娘,姑娘我求你了,我好歹还是少昶的生父,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们以前不是挺要好的吗,再怎样少昶也曾是姑娘的公子。”
轰隆一声惊雷滚过。
下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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