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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温家小少爷今夜成亲,连着多日笼罩在温府上空的浓密阴霾终于消散两三分。
金玉为墙,锦绣盈眸。
一众侍女穿金戴银,满头珠翠,手上提着玻璃绣球灯,穿花拂柳,翩跹袅娜。
宴上众人把酒言欢,推杯换盏。
剑南春浓烈的酒香在席间弥漫,秋风乍起,檐角下高悬的铁马也随之晃动。
清脆声响滴落在细乐声喧中,无人在意。
海棠蕉石杯高举在手上,温思邈一双眼睛笑得温和,满堂烛火在他双眼跃动。
“二公子,请。”
他又笑着道了一声,烛光隐隐绰绰,温思邈眼角下的泪痣一晃而过,又再次落在阴影中。
沈烬失神一瞬,眼中又重复清明。
他并未伸手接过温思邈递来的喜酒。
薛琰坐在轮椅上,笑着出来打圆场:“二公子不擅饮酒。”
恰逢有奴仆匆忙上前,在温思邈耳边低语两三句。
沈烬眸光清冷,依稀只听得“温夫人”“后院”“大夫”几字。
温思邈面色大变,仓皇失措朝沈烬和薛琰告罪,慌不择路往温夫人的院子走去。
薛琰望着温思邈离去的背影,不由也跟着轻皱双眉。
沈烬随意轻瞥。
满园的春色好似在这一刻黯淡几分,只剩下萧瑟秋风作伴。
薛琰拱手:“主子莫怪,思邈他只是……”
沈烬淡声打断:“朕知道。”
两人立在乌黑的廊檐下,偶有烛光溅到脚边,喧嚣慢耳,宾客尽欢,无人留意到檐下的两人。
薛琰心口一凛,低垂着眼眸不语。
他细细掂量着沈烬这简单的三字,不知他究竟知道了金陵多少事。
沈烬慢悠悠:“张太医也随朕来了金陵。”
薛琰怔愣片刻,而后朝沈烬拱手:“臣替思邈谢过主子。”
“不必多礼。”
沈烬转首侧目,声音平静。
参差树影照在他身上,勾勒出颀长笔直的身姿。
“他也算是你的家人。”沈烬轻声,“朕听说,温小少爷同少夫人感情甚深。”
薛琰喉结滚动,一双漆黑眸子低低垂着,脸上适时流露出几分无可奈何。
“舍妹年纪小,教主子看笑话了。”
沈烬唇角勾起几分笑:“你未免也太苛刻些,两情相悦怎么会是笑话。”
他声音平平,如墨的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薛琰抬眼,觑着沈烬的面色,实在琢磨不透他的想法。薛琰笑笑:“她年纪小遇人不淑,后来遇上温思邈……”
薛琰的目光片刻也没有离开过沈烬,见他神情从始至终都一成不变,薛琰无声松口气,眼中的笑意也多了几分真挚。
瞧着,沈烬还不知薛玖就是明窈。
这对他而言不外乎
是最好的消息。
温府喧嚣,鞭炮礼乐不绝于耳。
沈烬并未在府中久留,同薛琰说了两三句,复又转身离去。
满园花团锦簇甩在身后,缥缈夜色中,章樾亦步亦趋跟在沈烬身后。
倏地,沈烬刹住脚步,驻足在原地。
章樾好奇抬眸:“主子,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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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喜”两字还未从喉咙中溢出,月色中,侍女提着的玻璃绣球灯晃过,那张脸也落入廊檐下两人的眼中。
提着的心再次放下,章樾悄声低语。
刚刚轻轻一瞥,他还以为那人是常陪伴在明窈身边的四喜姑娘。
咸安宫大火那夜,四喜也随明窈葬身在火海中,连半片衣角都不曾留下。
再抬首,沈烬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迤逦长廊。
……
温府的礼乐一刻也没有停歇,礼炮响了整整一夜。
后院悄然无声,静悄无人低语。
喜服换下,明窈一身杨妃色宝相花纹织金锦锦衣,三千青丝只挽着一支金镶玉步摇。
温府人来人往,以防万一,明窈并未让四喜跟着过来,而是让人将四喜送去薛家在城外的别院。
服侍自己的侍女是薛琰打发过来的,听说会些拳脚功夫。
明窈从侍女手中接过补药。
温夫人倚在半旧的提花靠背上,眼角的皱纹深了几许。
她朝明窈摇摇头,甫一动作,立刻感到眼前头晕目眩。
明窈和温思邈唬了一跳,两人眼疾手快搀扶住人:“母亲!”
她和温思邈一左一右,两人脸上的担忧如出一辙。
温夫人强颜欢笑:“放心,母亲身子无碍。”说着,又让嬷嬷取了家中的账簿来,亲自交到明窈手上。
温夫人强撑着一口气:“依理,母亲该细细教你才是,可母亲怕是、怕是时日不多……”
明窈眼周泛红。
“这是跟着我的嬷嬷,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直管问她就是。底下人说话不中听,或是做错事,你只管打发发卖出去就是。”
温夫人挽起唇角,“你母亲是个聪明伶利的,你的性子也随了她。母亲不怕你受欺负,就怕你心中顾念着我,给那些蠢材留面子。”
明窈不肯接下管家的钥匙。
温夫人朝温思邈使了个眼色,温思邈心领神会,代明窈收下了。
他低声:“家里的事一切有我和小玖,母亲不必忧心。薛少将军也替母亲寻了新的太医,说是今日就能过来。”
明窈眼眸一顿,猛地转首望向温思邈,一双眼睛瞪圆。
她悄悄拽动温思邈的衣袂。
温思邈压低声,趁着温夫人吃药的间隙,温思邈压低声音。
“
() 不必紧张,张太医下午才来府上。”
昨日天空难得放晴,今日又开始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清脆的雨珠透亮。
暖阁只点了一盏青花托油灯,昏黄的光影照亮房间的大半。
温夫人从药碗抬起双眼,目光落在相互凑在一处窃窃私语的明窈和温思邈两人脸上,眼中不自觉溢满欣慰和欢喜。
嬷嬷是打小跟在她身边的,一眼洞穿温夫人的心中所想,笑着道。
“夫人你瞧,少夫人和少爷站在一处,像不像那画里走出来的璧人。老奴瞧着,那画中的人兴许还没有我们少夫人和少爷长得好。”
缂丝屏风前,明窈惊魂未定,小声抱怨薛琰的不是。
“这么大的事,哥哥怎么也不托人告诉我一声?”
张太医是见过明窈,若是让他瞧见了,又是一桩麻烦事。
温思邈笑着替薛琰说好话:“他也是今早才打发人来告诉我,想来也是刚得到消息。”
张太医是沈烬的人,何时过来自然由沈烬说了算。
明窈点点头,心中有了主意:“那我下午就不过来母亲这边了。母亲若是问起,你帮我挡着就是了。”
“这是自然。”
温思邈望着明窈的眼睛,斟酌片刻,终还是道,“我昨夜见到他了。”
庭院雨声摇曳,乌云浊雾。
点点滴滴的雨珠凌乱砸落在桶瓦泥鳅脊上,四周灰蒙蒙一片。
雨打芭蕉,温夫人和嬷嬷的声音像是融化在雨中,明窈听不清他们说了何话,又是在笑什么。
她只是怔愣站在原地,手心泛着层层冷汗。
明窈又一次想起前夜自己做的梦,脚腕上玉凝露留下的痕迹逐渐滚烫,似乎要将她烧焦。
心口难安,颤栗的指尖掩藏在松垮的袖中。
倏地,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一声。
有人从窗下走过,沿着乌木长廊往温夫人院中走来。
竟是张太医和温老爷。
张太医笑得温和,斑白的两鬓爬满岁月的痕迹。身后的奴仆小心提着药箱,踩着两位大人的身影往前走。
张太医笑笑:“老夫不请自来,还望温大人见谅。”
温老爷忙忙拱手回礼,愧不敢当:“不敢当不敢当。”
他自是知晓张太医身份的,只当张太医是看在薛琰的面子上才屈尊降贵来到温府,不敢受张太医的礼。
“若是知道太医提早过来,我定让人早早在府前候着,如今这般,实在是失礼。”
张太医笑言:“温大人客气了。”
两人说说笑笑,早有侍女站在檐下,躬身为两人挽起毡帘。
说笑声随着暖香传到明窈耳中。
她惊恐望向温思邈。
暖阁无处藏身,明窈扭头转向花窗,眼见张太医就要转过缂丝屏风。
倏然,手腕忽的被人用力一拽。
明窈眼睛瞪圆,猝不及防摔在温思邈身前
。
如烟的藏香缠绕在周身(),?????陦???葶?香?()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温思邈日夜在温夫人榻前侍疾,自然也沾染上些许。
耳边是温思邈如擂鼓的心跳声跃动,明窈惊诧扬起头,脸上的震惊和错愕还没来得及收起。
温思邈眼睛弯了一瞬,垂首在她耳边低语:“哭两声。”
丝帕揉捏成团,挡住了明窈大半张脸。
她倚在温思邈身前,两人相拥而立,隐约有啜泣声从明窈喉咙溢出。
低低的一声,模糊不清。
温思邈抬手轻搂住明窈的后背,如呓语一样的声音低低落在明窈耳边。
他轻声宽慰人。
忽而抬首瞥见往暖阁走来的温老爷和张太医,温思邈像是才发觉,低声告罪。
“让张太医见笑了,内子……”
明窈身影娇小,半张脸抵在温思邈身前,泣不成声。
张太医只能望见明窈鬓间摇曳的金镶玉步摇。
他声音沙哑沉重:“这位便是府上的少夫人罢。”
温思邈笑笑,挡在明窈后背的手半点也不曾松开,只朝张太医颔首。
“内子身子不适,还望张太医见谅。”
温夫人倚在靠背上,闻言,忙不迭催促着温思邈送人回房。
“小玖一夜不曾合眼,思邈你快送她回去,别让她累着了。”
话落,又捂着心口咳嗽两三声。
温老爷忙上前,扶着妻子从榻上坐起:“这位便是张太医。”
他面容冷峻严肃,可在瞧见温夫人孱弱苍白的身躯时,还是免不了落泪,“有劳张太医了。”
张太医拱了拱手,躬身上前。
恰好明窈和温思邈行至窗前,秋霖脉脉,隐约还能闻得温思邈安慰明窈的声音。
那声音极轻,像是怕吓到人。
两人相互依偎的身影映照在乌木长廊上,久久不曾分开。
张太医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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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雨忽至,豆大的雨珠如落入玉盘,叮咚悦耳。
明黄的烛光摇曳,沈烬一手擎着缠丝白玛瑙杯,眉眼清淡,花梨木案几上供着数株秋菊。
张太医冒雨前来,肩上的披着的油衣早就让雨水打湿,他匆忙换下,拍拍长袍上的浮尘,悄声步入沈烬的书房。
这一方宅院本是旧朝皇帝的行宫,后来又被他赐给了臣子,再后来臣子犯事,几番周转,这宅院竟落回沈烬手中。
章樾早早寻人过来洒扫,青玉台阶洒扫干净,不见一点尘埃。
古朴肃穆的宅院悄声立在秋雨中,匾额历经风雨的洗礼,宠辱不惊。
“陛下。”张太医拱手行礼,细细将在温府的所见所闻一字不落告知。
温夫人如今已是病入膏肓,若非日日拿参汤吊着,只怕早就一命呜呼。
沈烬眸色平淡,没有半点波澜起伏。
张太医扼腕叹息:“若是早点医
() 治,或许还有几分希望,如今只能尽人撕听天命了。”
他摇摇头,忽而又想起廊檐下浅浅的一瞥,张太医目光轻顿。
沈烬懒散挑起眼皮:“怎么了?”
张太医笑笑:“倒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下官登门时,恰好温少夫人也在榻前侍疾。”
沈烬漫不经心抬起双眸。
眼前忽然晃过昨日在温府前的一瞥。
四四方方的喜轿轻搁在地上,香屑满地,轿帘牢牢遮掩着,看不见里面的光景。
耳边唯有鞭炮声回绝。
沈烬敛眸:“……见到人了?”
“见到了。”张太医满脸堆笑,忽而又拢眉,“其实也不算见到。”
从始至终,温少夫人都倚在温思邈身前,张太医只瞧见女子鬓间晃动的金步摇。
张太医笑笑:“传言果然不能全信,下官瞧着温少爷待小夫人极好,不像那些会辜负人的纨绔子弟,薛少将军这回也可安心了。”
沈烬笑而不语,并未认可张太医的言语。
……
烟雨江南,放眼望去,满城亭台楼阁坐落在朦胧雨雾中。
周伯疾步匆匆,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丫鬟抱着漆木锦匣,红袱缎子裹着的是两根千年的人参。
苍苔浓淡,走得急,周伯差点往前跌去。
檐下等着的明窈瞧见,忙不迭快步上前,急急扶住周伯。
周伯一把抹去脸上的薄汗,佝偻着身子叹气:“果真是老了,若是再年轻几岁,我还能同他们上山采药。”
他从丫鬟手中接过锦匣,“这是少夫人要的千年人参,老奴都给你拿来了。外面买的,自然比不得我们自家的。”
明窈往后看一眼,自有侍女上前接过。
周伯为难道:“少夫人信上说,还要些许熊胆粉,老奴在金陵问了一圈,也不曾有人见过,倒是家里有一个庄头,说是曾在乡野瞧见。”
熊胆粉是张太医药方中所需的药引,明窈不敢马虎,着急道。
“是在哪里的乡下,我如今打发人过去,可还来得及?”
周伯从袖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宣纸。
“这是他给我的,那地离金陵倒也不远,不过一日的脚程。只是这物罕见,本就是救命用的,也不知那人肯不肯卖。”
明窈双眉渐拢,许久不曾舒展:“稀有之物,他若是不想出手,也是人之常情。”
周伯惆怅:“那少夫人打算怎么办?”
温夫人的病一刻也等不了,明窈当机立断:“我亲自去。”
周伯颔首:“那老奴即刻去备马,少夫人打算何时出发?”
“我去罢。”
乌木长廊下忽然转过一道修长如松柏的身影,温思邈眼中含笑,朝周伯躬身行了一礼。
周伯连连后退,嘴上呢喃:“温少爷快请起,这如何使得,快快起来。”
温思邈眉眼温润:“母亲如今还能起身,多亏周
伯先前送来的救心丹和千年人参。待母亲身子好些,我定亲自登门道谢。”
周伯叠声道:“温少爷客气了。”
温思邈凑过去看明窈手上的纸条:“……李家庄?”
明窈侧目:“你去过?”
温思邈点头:“我有个绸庄,离李家庄只有三十里路。若是明日过去,后日就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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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淅沥,朱轮华盖香车缓慢行驶在林间小路中。马车上空横亘着七零八落的树枝,浓密的树荫挡在头顶,几乎瞧不见半点天色。
鸟雀喑哑穿过树梢,凄厉的一声长鸣后,扑簌着双翅掠过长空,留下满地的羽翎。
马车渐行渐远,好不容易才穿过阴沉树荫,朝官道行去。
车上点着一盏油灯,窗外风声肆虐,烛影在冷风中摇摇晃晃。
雨越下越大,连绵不绝的雨雾遮天蔽日。
明窈倚着提花靠背,描金案几上铺着厚厚的账本。
温夫人怕府上的奴仆婆子看轻明窈,第二日就将掌家权交到她手上。
妇人眉眼笼罩着化不开的虚弱和无力,挽着明窈的手叮嘱。
她也是嫁过人的,知晓成亲后的种种不易。温夫人再三嘱咐明窈,定要将管家权牢牢攥在手中,府上那些没眼力见的才不敢轻慢自己。
温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账本堆积如山,厚重的一沓。
明窈揉着眉心,神思困倦之际,倏尔听见一声尖锐的马鸣。
她身子重重往后摔去,脑袋却并未撞上车壁,温思邈眼疾手快伸出手,宽厚手掌护在明窈脑后。
“哐当”一声重响,马车猝不及防撞在路边枯树上,车夫吓得没了半条命,跪在地上低声求饶。
雨大,浓密的雨水胡乱砸落在车夫肩上:“少爷饶命,少夫人饶命,是奴才一时眼花……”
雨水和泪水混在一处,几乎分不清谁是谁。
大雨滂沱,半边马车倾倒在地,白马许是受了惊吓,在道上止不住长鸣。
明窈扶着温思邈的手,一点一点从马车内爬出。
他们今日出门得急,随行的只有车夫一人。
这一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难怪车夫会紧张不安,双膝跪地不敢起身。
车上还有备好的油衣,明窈拿了一身递过去:“先起来罢。”
她踮脚往外张望,官道空荡无人,只有不住往下砸落的雨珠。
温思邈撑着伞在马车旁查看,眉宇紧皱。
马车一侧的车轮几乎都陷在泥泞土地中,不时有雨水冲刷着。
明窈一身金丝滚边弹墨琵琶袖长袍深浅不一,脚上的乳烟软缎珍珠鞋也沾上点点泥土。
她立在油纸伞下,垂眸望着自己脚边淌过的泥水。
大雨倾盆,竹骨伞隐在雨中,差点让狂风掀翻,偶有雨珠溅落在明窈鬓边。
温思邈折返回马车,从车中翻出本该外出用的帷帽,
戴在明窈头上。
喝着厚重的雨幕,明窈差点听不清温思邈的声音,只能看见他双唇一张一合。
她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水坑,往前走了一步,侧耳偏过去:“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细密雨水犹如珠帘,温思邈伸手将明窈揽在自己身侧,他抬手撑着伞,大半边雨伞几乎倾在明窈头顶。
“李家庄离这里约莫还有十里路。”
呼出的气息化在雨中,全成了白雾,温思邈眉心紧锁。
他刚刚让车夫先去找人帮忙,可一来一去,最快也要半个时辰。
他挽着明窈往前,半边身子挡住凛冽狂风,将她护在自己和马车之间。
秋意森寒,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明窈双手已经开始泛冷。
身影瑟瑟发抖。
道上湿漉漉,时不时有雷声在耳边骤然响起,震耳欲聋。
车夫迟迟不见人影,放眼张望,只有绵延不绝的雨声相伴。
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温思邈解下自己的外袍,绯红长袍松垮,披在明窈肩上。
外袍淅淅沥沥沾着雨珠,上方还有温思邈的温热残留。
明窈伸手推拒,却反而教温思邈握住了双手。
雨丝缠绕在油纸伞四周,温思邈一手撑着伞,一手握住明窈。
明窈双手很小,温思邈只用一手就能握住。
许是下着雨,天黑得比往日都快,雨幕阴沉沉,半点亮光也看不见。
有雨珠从温思邈睫毛上滑落,明窈扬首,恰好撞入一双空明透亮的眸子。
沉默在她两人之间蔓延。
不远处,一辆玄色马车飞快穿过雨幕。
章樾穿着油衣,策辔在雨中狂奔,忽而瞧见枯树下温家的马车。
章樾眸光一顿,下意识攥紧手中的缰绳,马车渐渐缓了下来。
沈烬端坐在马车中,低沉声音从车内传出:“怎么了?”
章樾轻敲车壁:“主子,那边好像是温少爷和温少夫人。”
厚重的毡帘挽起,隔着飘摇的雨幕,沈烬一眼看见了枯树下的两人。
温思邈一身轻薄的长衫,他撑着油纸伞,正俯身同树下的女子说着什么。
饰有温家标志的象牙雕海棠花灯笼在马车上摇摇欲坠,灯笼中的烛火早就被雨水打湿,只剩下一片昏暗。
两人站得极近,温思邈高大的身影几乎将那人牢牢挡住,只望见绯红的一片衣角。
沈烬不动声色皱了皱眉。
章樾声音低低:“主子,可要我……”
迎上沈烬淡漠的视线,章樾立刻垂下眼眸:“是我多言了。”
马车骨碌碌往前冲去,溅起一地的雨珠。
明窈眼前一亮,挽住温思邈的手示意他往前瞧:“有人来了,是不是车夫找到马车了?”
明窈面露惊喜,隔着一层轻薄的白纱,那双琥珀眸子泛出的光亮在雨中跃动。
温思邈眼中晃过片刻的怔愣,而后挽起唇角。他拥着明窈的肩膀往前走。
“兴许是,你先在这里,我去看看,若是……”
话犹未了,那辆玄色马车忽的直直朝他们冲来,溅起的雨珠约有半人多高。
温思邈目疾手快拽住明窈,他往前半步,颀长身影挡住溅过来的水珠。
浅色的长衫湿透大半。
明窈眉心紧皱,脱下拢在自己肩上的绯红长袍,想要还给温思邈。
风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拂开她脸上白纱的一角。蓦地,明窈双眼瞪圆,不可置信望着前方的马车调转方向,朝他们行了过来。
“好像是往我们这边走来了,他刚刚应该是没看清我们……”
声音戛然而止。
玄色马车停在路边,一人披着油衣,从车辕上跳下。
风雨如晖,天地好像在这一刻彻底暗了下来。
明窈听见自己胸腔传出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听见雨水在耳边化开。
她又想起那夜自己做的噩梦,想起沈烬眼中的似笑非笑……
四肢渐冷,如坠冰窟。
温思邈不明所以,还以为明窈是冷的,反手再次替她将外袍披上。
身后,章樾沙哑的声音穿过雨幕传来。
“温少爷,主子请你们二人上车。”
明窈全身僵滞。
雨雾蒙蒙,车帘挽起,沈烬坐在车中,隔着雨幕,遥遥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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