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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宿回渊淡淡一笑。
宿回渊神色一凛,只因他从未见过如此这般……貌美的和尚。
美到妖冶,雌雄莫辨。
纵使六根清净,身披佛裟,但那双桃花眼中却仿佛有三千秋波,令人不自觉沉溺其中。
“那是法喜高僧。”华山弟子解释道,“据说他是因为过于貌美,凡缘过多,纠缠不清,才来这里做了僧人。他悟道极快,法力不可小觑。”
“凡缘过多,所以出家斩断凡缘?”宿回渊笑道,“真是有趣。”
队伍不断前进,很快到排在几人前面的一对夫妻。
和尚垂眸看了看那对夫妻,随后对那女子道,“请。”
男子也要跟进去,却被和尚一手拦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男子质问道,“这是我娘子,我们一起求个儿子。”
女子低着头,不发一言。
和尚淡笑,缓缓开口,“这殿里需得心意相通之人方能一同进入祈拜,你们虽一同前来,却并不同心。”
那女子终于小声道:“我家还有个女儿,若是再生一个,老大就要吃不饱。”
男子骂了几句,但碍在佛堂重地,终究是忍住了没发作,让女子自己进去了。
很快便轮到了他们几个。
和尚清亮的眸子看过来,在五个人之间周而复始轮过几周,随后对宿回渊笑道:“这位公子,和身边的白衣公子一同进来吧。”
之前排队的那些人,只有虽为夫妻但却没能一起进的,却没有不是夫妻却一起进去的。
宿回渊问道:“高僧这是何意。”
和尚敛眸轻笑,声音轻微得仿佛薄翅的蝶,“施主既然同心,为何不能一起进。”
“那你说说我们如何同心,又所求何事。”
“罢了。”楚问回头,淡声开口,“一起进去吧。”
宿回渊一愣。
殿内宽敞,佛香浓郁,禅音阵阵,佛祖像立于殿中,垂眸间尽显对世人的悲悯,令人不禁静心。
香旁有一些竹签和笔墨,大概是往来香客在上书写愿望,随即丢入香火中焚烧,便可使愿望成真。
宿回渊本以为楚问不过是进来看看,寻找是否有关事情的线索,却不想对方竟然真的认真地拿起一片竹简,提笔在上面写字。
楚问背对着自己,他看不清对方所写的东西,只能用余光瞥见楚问微俯的后背,高高束起的长发,以及提笔修长的手指。
楚问写完,手持香火向神像深鞠几躬,随后将竹简抛入香火之中,瞬间没了踪影。
宿回渊并没下拜。
他觉得佛祖大概也不会渡自己这般“作恶多端”的人,况且他所忧心之事,本就无解。
倒是楚问,他又为何所拜呢。
“想不到师尊也会祭拜神佛。”宿回渊笑说,“还当师尊不信这些。”
楚问缓缓起身,淡声道:“心中有所求之事,自然会信。”
“师尊有何所求之事?不如让我猜猜。”宿回渊伸出一只手,一根根弯回掌心数到,“论修为、能力或是样貌,天下都无人能敌师尊。师尊总不会是来求姻缘的吧。”
楚问并未作声,却转身,垂眸看着他。
刹那间他终于窥见楚问神情。
那双淡色的眸色中有着无限复杂的情愫,但此刻却染上了痛苦的浓色。
宿回渊微屏住了呼吸,连声音都不禁放得轻而又轻:“师尊……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我或许错怪了一个人。”楚问哑声说。
他花费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楚问说的话,明明话语很短,每个字都很清晰,贴着他的耳边钻进来。
但他就是无法知晓完整的含义。
亦或是,不太敢去想。
尘封的记忆太久,以至于揭开之时,只剩下丑陋的伤疤。
刹那间,他只觉得周身全部血液都倒流回微滞的心脏,周遭一切诵经声、人群谈话声全部消失了。
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楚问并没理会对方的沉默,在他眼中,那沉默像是一种无声的推拒,他此刻无法去想其他的事情。前所未有地,如此迫切地想把一句话说完。
“我在想,如果华前辈所言非虚,那师尊的死是否会有其他原因,并不是如大家所见的那般。”
他伸手,搭住宿回渊的肩,可那只手却逐渐握紧,直到对方感受到了明显的、沉闷的疼痛。
宿回渊还能感受处,对方掌心中微微的颤抖。
那一向浅淡寡情的眸子中,此刻流淌着汹涌的海,浓重得化不开。
“我不知道。”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但他为何不告诉我……”
楚问声音渐低渐哑,几乎要将对方的肩骨捏碎。
宿回渊一时恍惚,竟不知对方是在与自己说话,还是与那个“他”说话。
有酸胀的感觉逐渐从心口蔓延开来,他原本觉得自己此次回清衍宗,除了探明松山真人鬼魂真相外,再也不会与楚问有任何牵扯。
但楚问总能让他恰到好处地破例。
“大概是因为当时情况紧急。”宿回渊听见自己说,“据说他刚刚将松山真人杀死,众人便立刻赶到,毕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当然也有可能……事情比华向奕说的还要复杂一些。”
他轻笑道:“你也未必是错怪他了,这种事情,很难说是谁多谁错。”
“无论对错,我希望他亲自跟我解释。”
楚问声音低沉喑哑,像是生怕惊扰了禅音。他在沉重经文声中逐渐颔首,直至发丝垂在宿回渊颈间。
刹那间檀木雪香掺杂着禅香一同袭来,像是密不透风的网。
似是感受到主人情绪的起伏,身侧的尘霜剑都在微鸣。
宿回渊觉得自己脖颈间的银链又紧了几分。
“而我真想现在就到鬼界去,把他抓回家。”
第26章
可楚问眼眶微红, 紧攥住他的肩,仿佛被逼到绝境却极力克制的困兽。
他不忍去看, 错开目光,轻声哑道:“可你若想去找他, 为何不早些去。”
为何如今才想起他。
楚问不过听闻了一部分轻飘飘的真相而已, 可是他, 确是真真切切地将那些血淋淋的真相亲身经历。
他可以忍受幽冥黄泉冰冷刺骨,可以忍受人间地下不见天日,他曾见过众鬼淫欢作乱、厮杀抢夺,遍地的鲜血, 到处皆是残缺的魂魄。
但他无处可去, 只能提冷刃上位,身居鬼王。
对他来说若不杀死别人,便是被人杀死,并不存在相安无事的中间地界。
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中, 除了鬼医秦娘定期给他送药, 没有一人陪在他身边。
在人间亦是背负欺师灭祖、重伤同门的骂名。众鬼畏惧他、觊觎他的位置, 众人害怕他、憎恶他。
一夜之间屠戮朱氏满门,从此无论谁提起他都是闻风丧胆。
他曾觉得被抛弃、背叛, 但这些情绪却又荒谬得没有来头,最后连自己也不知对错何分。
但他始终觉得, 楚问至少应该来找他, 虽然他知道楚问不方便脱身,知道楚问身为天下第一剑尊, 踏入鬼界定会引人注目……
他给楚问找过许多理由,最后都成了一厢情愿的借口。
楚问曾说,他们之间不必谈论对错,只有情意。
唯有此事,却终于失约。
“不是的……”
宿回渊听见那人声音在耳边响起,楚问紧咬牙关,声线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激动,抑或是哽咽,他并不知晓,楚问上身微俯下来,遮住他尽数的视线。
“不是什么?”
“我曾经去找过他。”
极轻的声音回荡在禅香空灵间,空气在此刻倏然稀薄,宿回渊整个人顿时愣住。
他一寸寸将目光转向楚问,哑声道:“什么?”
又觉得自己这个反应似乎有些反常,又改口道:“什么时候?”
“就在那件事发生后不久。”楚问道,“我背着师叔与同门下山,实则去了鬼界,看了他一眼。并不确定他是否知晓,现在想来……大概是不知道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