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周禾抱拳,单膝跪下道,“不是臣要逾矩,而是与羌族议和之事一直是臣在周转,此时若是贸然交给别人,恐怕又有一堆麻烦,臣犹有余力,并非力不从心。”
宋澜挑眉看他,神情颇有些意外,却又想着羌族的人如今的确忌惮周禾,周禾想要把议和的事揽在手里也很容易理解。
宋澜笑了笑,命周禾起来,“既如此,子春你可就要再操劳一段时间了。”
这便是答应了让周禾继续处理与羌族议和的事。
众人都没什么异议,宋澜便说了句下朝,周禾随着众人出了瑶光殿,没走两步却被廖华给拦住了。
廖华拱手,面对周禾时也比从前多了几分恭敬。
“景阳侯怎么走得这么快,陛下叫都叫不住您。”
周禾顿住,“陛下找我?”
廖华点点头。
等到周禾随着廖华再度回到瑶光殿,殿中的官员已经尽数散去了,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就只有宋澜一个人坐在上首,帝王面上带笑,一双上扬的眼睛微微挑起,看着周禾一步一步走过来。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道玉阶,却像是隔了盛京与北境之间的群山万万。
周禾在殿中站定,作势又要跪下行礼,宋澜见状忙一挥手:“子春,怎么多起礼来了?”
周禾明显地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跪了,依着规矩行了礼,然后才说:“陛下,礼不可废。”
宋澜蹙眉。
几个月前周禾策马扬尘的背影再度浮现在他的眼前,那时候的他那样决绝,执枪上马去奔赴北境的战火硝烟,似乎那一去就不会再回来。
可如今他回来了,依旧是张扬而又轻狂的少年郎,而那身甲胄之下,却似覆了一层寒霜,毫无温度。
宋澜闭了闭眼睛,努力将心里的那份不适降到最低,然后开口免了周禾的礼。
宋澜笑道:“怎么一下朝就跑得那么快,朕还有话没对你说呢,从前可不见这么急着下朝,怎么,刚回盛京就有什么急事儿?”
周禾站定,脸色颇有些不自然,却还是接了宋澜的话,笑笑说:“陛下见笑了,臣这不是赶着去藕花园么。”
去藕花园,见段惊觉。
谁知这答案竟正中宋澜下怀,他顿了顿说:“朕正想跟你说说羌族质子的事。”
“陛下请说,臣洗耳恭听。”
依旧是规矩得挑不出差错的言语,宋澜垂眸看着他,心中止不住怀疑:周子春这是被陆延生附身了吗?
沉默了一瞬,宋澜才又在这种诡异的气氛里再度开口:“之前不是说让羌族送一个皇室子弟到盛京为质么,你可知他们打算送谁来?”
周禾点点头:“听说是羌族首领第三子,年纪很少,还是个孩子。”
“年纪小生不起什么风浪来,那倒是不错。”宋澜眯着眼睛说,“你去知会那羌族特使一声,要他们尽快把人送来,如此咱们才能接着谈议和的事。”
周禾应下,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后还是开口:“陛下,北境已平,羌族又已经提出议和,我朝国力强盛再无外患,何不放纸屏回南诏?”
“朕没说不放他。”宋澜清了清身子,意有所指地看向周禾,“但前提是要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
周禾抿了抿唇,终是忍不住问:“可陛下,何时才是时机成熟的时候?”
不知道是不是宋澜的错觉,他竟觉得周禾问这话的语气有些急切,似乎急着想要回南诏的人不是段惊觉,而是他自己一般。
宋澜便笑了笑:“子春啊,你怎么一回来就急着替南诏世子问这事?”
“臣……”周禾迟疑了一下,然后说,“臣只是许久不见他,心中有些挂念。”
宋澜点了点头,他既然知道周禾对段惊觉的情谊,自然也理解周禾此时此刻的心情,只是看着此时此刻的周禾,他终究是有些不忍。
“子春,你一味地为他着想,可有想过他有没有把你放在心上?”
一句话,成功地让周禾的脸色暗了暗。
“臣不在乎。”他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抬眼看向宋澜,喃喃说,“只要他高兴就好,别的,臣都可以不在乎。”
宋澜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就听见周禾又开口问他:“青冥,他高不高兴全在你一句话,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回南诏,也不行吗?”
宋澜一愣,因那他口中那句“青冥。”
就在周禾以为这句话总算能说动宋澜什么的时候,却见宋澜摇了摇头。
“朕可以因为你放他走,但朕不能因为你置我大盛百姓于不顾,南诏仍有蠢蠢欲动之势,子春,这不是时候。”
周禾眸中的光再度暗下去,他抬眼看着宋澜,看着昔日的兄弟龙袍加身,高高坐在明堂之上,似乎有些耀眼,良久,周禾终于低低应了声:“臣知道了,陛下。”
他又唤他“陛下”。
宋澜再度起身,一路走到周禾面前站定,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问:“子春,是朕太久没见过你了吗,怎么觉得你像变了个人似的,真的是你吗?”
周禾一笑,恭敬道:“臣当然是臣。”
静默了许久,宋澜有些迟疑地问了第二遍:“你说你是谁?”
“臣,当然是臣。”
……
过了很久,宋澜才僵硬地点了点头。
“好,你去吧。”
周禾没有犹豫,说走就走了,只剩下宋澜一个人站在瑶光殿里,怔忡地出了神。
他的表兄是什么时候成了他的臣的,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他终究是没能再听到周禾唤他“青冥。”
第90章 城中池鱼
周禾从瑶光殿出来, 脸色阴沉得有些吓人,守在宫门口的亲兵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试探着问:“侯爷, 回府吗?”
周禾摇摇头,翻身上了马背,“去藕花园。”
藕花园里早已经是一派春光迷人, 园中绿柳初生, 并池中两三翠鸟,大有几分南国气息。
周禾到的时候, 段惊觉正站在池塘边往水里撒鱼饵。
他肤色甚白,额前发微卷,一身素白纱衣纤尘不染, 比池中未开的白荷还要圣洁几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池中游鱼,眼角眉梢还是说不出的媚态。
媚而不妖,一如往昔。
周禾看着他的背影, 良久, 终究叹了口气:“纸屏。”
段惊觉闻言转过身来, 一双柳眼稍稍往上抬了两寸,看见周禾也不意外, 只是笑了笑, 问:“子春回来了?”
他如今叫“子春”两个字已经很顺口了。
周禾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患得患失之感, 只是走到段惊觉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皱眉:“手怎么这样凉, 你素来畏冷, 在外边站着怎么不知道多加件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