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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瞧瞧吧。”陈卿言伸出手指了指陆觉的腰侧,可不就是他这样折腾,衣服也盖不住,正露出了下头的一片重重的青紫来。
“……”陆觉知道瞒也瞒不住,却仍是嘴硬,“你可别乱想,这可不是我爸打的,是回家撞在了衣柜上。”
说完自己都觉得实属鬼扯,陈卿言也未问是谁打的,自己这不全是慌慌张张的招了?
“不是……是……”还想着再编两句便解,却就听见了陈卿言的抽泣声。
这样轻的,再细微不过的。
像是再大声些就会惊了谁一般。
这样头也不肯抬的流着泪,顺着通红鼻尖落在两人盖的那张鹅绒被上,晕出一个大大的湿漉漉的圆来。
一个,两个,三个,更多。
叠在一起。
“你别哭,我不骗你了。”陆觉这才慌了,伸手去抹陈卿言的眼泪,他是最怕这人哭的——他一哭,陆觉的这一颗心便成了在暴风雨中漂泊的船,一不留神便要翻了。
这样啜泣了半响,陈卿言才在陆觉的怀里停了下来,却仍是时不时的吸吸鼻子,说不出的难过模样。
“你倒是越来越爱哭了。”陆觉捏了他脸上的一处软肉,不使劲儿的掐了一把,“我是真不疼的……好了好了不说就是了。”说话间,陈卿言的眼里便又浸了泪,唬的陆觉不敢再言语一声,只得将人狠狠搂在怀里,心里琢磨的却是,他这样清冷的一个人,却偏偏为自己落了这样多的眼泪。
自己何德何能。
“陆眠之。”
“你后不后悔?”
陆觉一怔,陈卿言良久无言,一开口却是这样一句要命的话。
“怎么这样问?”
陆眠之自然做过许多后悔的事。
由小至大实在太多,数也数不过来的。只不过既是沾了这个悔字,便都一并有了共性。那就是叫人想起来时,难免会在心里嘟囔一句:
“若是那时不该如此就好了。”
或者。
是那些有关于你的。
“若是自己早些打美国回来就好了。”
“若是自己早些去三不管就好了。”
“若是自己早听一场相声就好了。”
若是能再早些遇见你,就好了。
哪怕倒退至与你初见的那天,哪知道黑大褂也能成了心尖的一颗朱砂。
哪怕早已预料到如今的情形。
可这个悔字,却总不会与你相关。
绝不。
第96章 地理图
正如纪则书所言,陆觉的这些执拗,到底都有了去处——他这段日子回家回的倒是勤了,无非就是扎进书房和陆泽业长谈,可往往最后的结果便是挨一顿臭骂被赶出来。再到后来陆泽业干脆连话都不讲,父子二人就这样面对面的坐着,两人皆是一身要命的硬骨头,谁也不肯让上一步。
“少爷,吃了饭再走吧。”
陆觉这日照例从书房出来,只是被连骂了几个“滚”,又被泼了一脸的茶水,陆觉抖搂着衣裳,老刘这就走过来迎面递上了毛巾。
“还得惹母亲生气,就不吃了。”陆觉接过毛巾胡乱在身上擦了两下又还给老刘,眼神却是始终朝着陆夫人紧闭的房门——自打陆夫人知道了他与陈卿言的事儿,除了那日大哭一场却知无济于事后,便一直躺在卧房里,连面都不与陆觉相见。“夫人身体……怎么样?”
“夫人没什么大碍,就是……只是哭的厉害。”老刘的一双手握在一起有些不安的来回蹭着,“不过您放心,几位小姐常回家来陪着劝着,好歹能让她宽宽心。”
“嗯。”陆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就这样站着与老刘对视了足有半分钟的功夫,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辛苦了。”
“您这是哪儿的话。”这句辛苦实在是要老刘诚惶诚恐,赶忙鞠了鞠身子,说道:“照顾老爷太太本就是我们的本分。”
“就怕以后也常常要你们照顾。”陆觉叹了口气,苦笑了一声,又指了指自己前襟的茶渍:“瞧现在这架势,再不出几日,我怕是连家门都进不得了。”
“您千万别说这样的话!”
老刘急的整个人都焦躁起来,他也是上了年岁的人了,大半辈子都是在陆家这样过下来的,陆家有什么样的事儿他都一一看在眼里,这次也不例外,虽不知这其中的细节,但总归清楚是自家少爷闯了祸。但在陆家这十几年,若只说是主仆的情分未免太单薄,所以就更听不得陆觉说这样丧气的话。
“您就是性子拧,这点儿就随老爷,爷俩儿但凡有一个不这样的,说句软话,就什么心结都解开啦!”
“少爷,好歹我也算是瞧着您长大的,您是好孩子,老刘心里头清楚着呢。”
“好孩子就不会干坏事儿!我知道。”
“老爷太太舍不得您,就是一时气急了,哪有父母和儿女真记仇的呢?您可千万别这么想。”
“是。”
陆觉重重的点头算是应承,也再没什么好说的,这样糊涂的宽慰他都听了不知有多少,但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与家里头这道坎儿是自己亲手堆起来的,可真想翻过去时,哪儿还由得了他呢。
与老刘说完了话,陆觉便要出门,这会儿就已经够晚的了,再迟了陈卿言又不知多么焦心——越急就越多事儿,刚要出去,便与进来的人撞了个对脸。
“三姐。”
“我正要找你呢。”
“我得回家。”陆觉咬着嘴唇。
“这儿不就是你家?”
“我……回去找他。”
“正好,我与你同去。”
“甭这么瞧着我。”陆棠拉开车门利落的坐在副驾位置,目视前方面无表情的同陆觉讲着话。
“三姐眼神不济了,我可没瞧你。”陆觉打了个哈哈,现如今在家里他也就只能和陆棠这样轻松的讲话了,尽着使劲儿贫上两句。
“你倒还乐的出来,家里为了你都开了锅了!”陆棠没有她弟弟这样的好本事,这会儿便装不下去难绷住气了,一双杏眼瞪着,要不是瞧着陆觉正开车,手指头准要点在这人的脑袋上,“也不知道好好想想。”
“三姐这是打着去我那撒泼?那可不成。家里头那位胆子小,受不了吓。”陆觉说话倒没个遮拦起来,说着便将车缓缓在路边停下。
“家里那位?”陆棠只觉着牙酸,可却未有陆觉想的那般下车就走,坐的十分稳当,“陈什么?”
“陈卿言。”
陈卿言今日终于去了一趟庆园。
明黄的麒麟帷布换成了绣着祥云飞鹤的红绸,倒和现在的庆园相称——陈友利花了大价钱,将之前的破凳老桌都换成了新的,就连抱柱上的红漆,对联上的金粉,都重新刷了一遍。
“放心吧,您鼻子没歪。”陈卿言还是端着一杯自己常喝的花茶,同陈友利闲聊。
“心病,心病。”陈友利嘿嘿的乐了两声,将捏着鼻梁的手放下,顺着就朝台上一指:“来都来了,不上去说一段?”
台上这会儿演着的,是陈友利新请的两位小角儿——瞧着年岁比陈卿言刚来庆园时还要小上一些,像是使不尽用不完的力气一般。
……
“那这么着,我带你去了,咱们就打这走。”
“打这走。”
“出了门,咱们奔东南角。”
“东南角。”
“东门官银号,北海楼,龟甲胡同,万寿宫,北大关,河北大街,大红桥儿,西于庄子,丁字沽,南仓,北仓,走蒲口、汉沟,桃花口,杨村,蔡村,河西务,安平,码头,张家湾,走通县,过八里桥,进北京齐化门,东四牌楼,北新桥,交道口,出德胜门,走清河,沙河,昌平县,南口,青龙桥,康庄子,怀来县,沙城,保安,下花园……”
……
“才十七。”陈友利与陈卿言并肩站着一同瞧着台上,“你刚跟你师父来的时候,也就比他们大一丁点儿吧。”陈友利说着,眼睛便眯了起来,像是在回忆陈卿言当年时的情形,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便忍不住拿肩膀碰了碰他,惊道:“我要是没记错,你在这儿说的第一场活也是这个吧。”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