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能治好的,钟雪尽握住祁有岁的手腕,只怕自己轻轻一捏就把儿子碰伤了,忍着眼泪一遍遍重复,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别人,声音破碎沙哑,却偏生要做出一副勉强笑脸:
能治好的,相信我,有岁.......
祁有岁不愧是祁轻筠的儿子,对自己的死亡看的很淡,与其维持这样的状态,更希望能早点解脱,盯着钟雪尽看了一会儿,肯定地摇了摇头:
没用的。
治不好就是治不好,吃这些药也只是杯水车薪的心理安慰。
祁有岁躺在床上,闭着眼不想再看钟雪尽通红的眼眶,声音很慢,似乎是不太想给自己、也给钟雪尽太多的希望,强迫对方接受这个事实,一字一句道:
吃药是没有用的.......
在场的两个人心里都清楚,急性再障如果没有合适的骨髓进行移植,那么就算吃再多的药,都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有岁,你怎么可以自己放弃自己。钟雪尽还是不信这个邪,或者说,他根本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自暴自弃,仍然挣扎着道:我,还有爸爸,都希望你好起来,你忍心抛下爸爸妈妈吗?
祁有岁睁开眼,漆黑的瞳仁里闪着寒光,盯着钟雪尽看了半响,勾起唇角,半讥半讽道:.......可是,妈妈当初,不也放弃我了吗?
钟雪尽身形倏然晃了一下,血色从他脸上褪去,苍白如纸。
祁有岁将他的表现尽收眼底,顿了顿,依旧自顾自质问道:
那么现在我放弃我自己,放弃你们,又有什么不对?!
他说这话时或许有些赌气意味,但对于钟雪尽当初缺席自己童年时代的事情,却依旧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伤口上,经年未愈,让他始终耿耿于怀。
有很多话,借着理智无法说出口,但在某个脆弱的节点,依旧能以玩笑或者赌气的方式说出来,里面藏着的感情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假的,钟雪尽无从分辨,但母子连心,他能真实地感受到祁有岁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的难过的气息。
他说.......是他先放弃他的,所以他也要放弃自己,放弃他们。
钟雪尽目不转睛地盯着闭上眼不想再多说一句话的祁有岁,指尖死死掐入掌心,用力到几乎要掐出血来,瞳仁黑沉,抿唇沉默许久,不知想到了什么,倏然抬起头,猛地站起了身。
椅子腿不期然摩擦过地面,发出尖利的一声响,像是有人用长指甲摩擦黑板,听的人头皮发麻。
钟雪尽似乎没有看到祁有岁肩膀颤抖的动作,自顾自地拿过一旁黑色的包,随后一言不发地拉开拉链,走到祁有岁身边,面无表情地将包整个倒转了过来。
由于重力,一堆药瞬间冲出裂口,哗啦啦的掉到了祁有岁的被子上,锡纸和塑料碰撞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刺耳难听,惊得祁有岁倏然睁开眼,不明所以地看着面色黑沉的钟雪尽。
钟雪尽并没有说太多话,只是沉默地开始剥开药,在祁有岁迷惑的眼神中,抓起药,一颗接着一颗,冷漠地往嘴里塞。
祁有岁一开始还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直到看见钟雪尽吃药的速度逐渐加快,到最后甚至有些狼吞虎咽,在没有喝水干嚼的情况下甚至还哽了一下,捂着胸口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白皙的脸庞咳得通红,秀眉微蹙,看上去似乎难受到有些痛苦。
........你干什么?!
祁有岁见此,面色陡然变的难看起来,用力攥紧钟雪尽还想继续拿药吃的手,指骨近乎泛白,咬牙切齿道:
你又没病,瞎吃什么药?!
谁说我没病?钟雪尽任由祁有岁握着他的手,眼圈虽然还红着,但表情却很认真,吐字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我今天就告诉你,我有病,我有精神分裂症。
.........祁有岁没想到钟雪尽会对他说这样类似于地球明天会爆炸这样天方夜谭的话,整个人都如同被重锤狠狠一击,当场傻住了。
随着钟雪尽话音刚落,祁有岁耳边的呼吸声忽然变的轰鸣鼓噪起来,心跳像是逐渐加速,血液却逆流而上,引得大脑瞬间如同熔断的电路空白一片,让他手脚冰凉,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妈妈竟然有病?还是精神分裂症?!
祁有岁被这个重磅消息砸的头晕目眩,灵魂仿佛飘在空中,到最后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声带是如何震颤的,身体就先于意识,脱口而出一句:
你有精神分裂?!
他目眦欲裂地抓着钟雪尽的肩膀,不可置信地用力晃了晃,咬牙切齿道:什么时候?!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第45章 要保护你。
什么时候?!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祁有岁的眼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含着泪花,搭在肩膀上的指骨用力到近乎泛白,刺痛感从皮肤上端绵延至神经末梢,像是细细密密的针扎进血肉里,疼,且刺骨。
钟雪尽看着祁有岁目眦欲裂的面容,许久,才慢慢动了动唇,掀起眼皮,露出一双近乎琥珀色、像一潭死水般没有任何波澜的眸子,勉强笑了一声,像是在解释,声音很淡:
在你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中度精神分裂了。
祁有岁闻言,瞳仁微微放大,细看似乎还有些涣散,神情逐渐变的恍惚,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再也聚不齐一丝力气般,指尖悄然从钟雪尽的肩上滑落,如同根本你认识钟雪尽那样,呆滞地看着他的脸。
他的妈妈竟然早就有精神分裂症了,还一直瞒着他........
钟雪尽见此,僵硬地勾起唇,笑了笑,从窗帘中斜射进来的光线在他的脸颊上打出明暗两部分,表情像是商店里的洋娃娃,透着死气沉沉的麻木。
他摸索着,慢慢伸出手,想要攥住祁有岁的手腕,被对方用力甩开后,以更大的力度握了回去,表情近乎固执,声音低低:
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祁有岁闻言,眼泪刷的一声掉了下来,眼尾通红的像个兔子般,怒视着钟雪尽,双唇颤动,咬了咬牙,撇过头去,嗓音沙哑破碎,愤怒到极致,竟然是诡异的平静: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是你儿子,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吗?!
.......不是的。
钟雪尽垂下眼尾,视线落在祁有岁苍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时,又仓皇移开,挫败地揪了揪头发,痛苦地皱紧眉头:
.....我只是,怕你知道你有一个精神病母亲,会觉得丢脸。
如果你知道你妈妈是个精神病,一定会害怕妈妈吧?
钟雪尽抬起头,忍着眼泪,眼圈再次红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断断续续地问道:
.......那天在游乐场,你看到我发病的时候,是不是在害怕?如果我告诉你我真的有精神病,你会不会讨厌我,然后再也不想见妈妈了?
..........
祁有岁沉默了,指尖慢慢地揪进被子,狠狠地闭了闭眼,许久没有再回话。
只听窗外风声沙沙,旁逸斜出的树枝抽条伸入房内,绿芽新出,莺声燕语,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模样,独独此处的人受尽岁月的磋磨,皆浑身是伤,满目疮痍。
钟雪尽见祁有岁久久不回话,漆黑的眼睫轻颤,掩下眸中的悲伤,将脸埋进手臂里,不多时,哭声便细细密密地穿了出来,像是受伤的小兽般,呜咽破碎。
......
听到钟雪尽哭了,祁有岁才像是陡然从梦中清醒般,眸子一瞬间变的清明起来,一寸一寸地回过头,漆黑的瞳仁盯着钟雪尽,眸光像是浮着碎冰的池水,冰冷森然,许久,竟然讽刺地勾起唇角:
你看,妈妈,你还是不相信我。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浓重刺鼻,像是连绵的潮水般涤荡蔓延开来,刺的人太阳穴突突的疼,祁有岁说完,忽然狠狠地深吸一口气,直到那股不舒服的冷空气成倍地灌入肺部,血液都几近凝结,才咬牙慢慢说了下去:
你总是这样,不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