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轻筠的指尖放在口袋里,不动声色地摸索着那根不同寻常的笔,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斟酌了半天,方打破了沉默,慢慢道:
其实,我有一个意见。
........你说。
钟雪尽向来听祁轻筠的,闻言马上接了话,刚刚还盛怒上扬的眼尾逐渐乖软下来,凑过去亲亲贴贴蹭蹭祁轻筠。
钟知春见此,不爽地哼了一声,暗地里用眼睛剜了祁轻筠一眼,很想阴阳怪气几句,但又想知道祁轻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打破现在的僵局,所以想了想,还是忍着没有吭声。
在一片静默中,祁轻筠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其实,我觉得有关有岁去向这件事上,我们各执一词,但却忘记了,其实还有一个人,他的选择,才具有决定性的作用。
是谁?
祁有岁本人。
祁轻筠的表情很淡定,但话音刚落,却仿佛在人群中投下一个重磅炸弹一般,将所有人的意识都炸蒙了,都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呆呆地看着他。
在场的人里,有祁有岁的外公、舅舅、妈妈和爸爸,所有人都用自己的思维去衡量、决定祁有岁的最优去向,却忘记了,无论祁有岁最后去哪里,最先同意这个决定的,应该是祁有岁本人。
祁轻筠坐在下方,气势却不输久居上位的钟知春,很平静地和他对视:
我想,我们应该亲自去问问祁有岁本人,是想跟着爸爸妈妈,还是外公舅舅。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强权可以改变一个人身体所在的地方,但却不能改变他的思想和行为,就算强行将他留在身边,可能也达不到想要的教育效果,你觉得呢,爸爸?
......钟知春没有说话,盯着祁轻筠看了一会儿,无可无不可道:
你觉得我教不好你儿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祁轻筠指腹慢慢摩挲着冰凉的笔,心中有关这个物品的大体名称已经大致有所猜测,面上却还是一派淡然,慢慢道:
只是我觉得,在教会一个人学会更多东西之前,首先要他体会到被尊重。
只有被尊重,才不会自卑、畏缩,才不会在日后和人的相处中心生恐惧,产生偏激、隐瞒、害怕的心理,最终伤人伤己。
你觉得呢,爸爸?
祁轻筠掀起眼皮,面上似乎是在笑,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金黄的月色穿透进偌大的客厅中,却只在他的肩膀上打下淡淡的暗色边线,衬的他容貌俊秀似谪仙,锋利的眉眼却显示出些许不容置疑,再次低声问了一遍:
你觉得呢,爸爸?
钟知春闻言,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苍老的手握紧拐杖的头部,手背青筋乍现,看样子似乎被问的很不高兴。
祁轻筠和钟知春交锋几年,钟雪尽太知道这两个人都是不会让步的性子,心中顿时七上八下起来,眸中染上些许焦急,害怕钟知春和祁轻筠刚起来,到时候场面不好收场,正想开口,却见钟知春忽然倾身上前,拿起桌上杯子,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任由冰凉的茶叶蔓延至肺部,喉管都因此带上了些许沙哑:
好,就听你的。
说完,钟知春背过身,大踏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只不太熟练地硬邦邦地丢下一句关心:
幺儿,玉容,早点睡觉,别熬夜,晚安。
他的话刚说完,整个人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看上去毫不留恋,背影看上去甚至还有些落荒而逃。
钟雪尽和钟玉容齐齐呆住了:..........
他们完全没想到,脾气向来像茅坑里的石头那样又臭又硬的钟知春,竟然也有同意祁轻筠提议的那一天?
对方不是一直都是和祁轻筠唱反调的吗?!
而且.........他刚刚是在对自己说晚安?
从来只会在睡前检查他们功课情况、恨不得他们二十四小时都在学习的钟知春,竟然也会跟他们说晚安,让他们早点睡?!
钟雪尽和钟玉容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面上是如出一辙的茫然,钟玉容迟疑了半天才问:
......你刚刚听清爸爸说什么了吗?
......好像是晚安?钟雪尽不确定道:......爸是不是吃错药了?
......钟玉容无语了,给了自己傻弟弟一个暴栗,没好气道:.......有你这么说爸爸的吗?!
在场的人各怀心思,尤其是被钟知春难得关心的钟雪尽,心思更是有些不自在,竟然后知后觉觉得有些羞耻起来,脚趾都抠紧了。但造成着一切不自在的源头祁轻筠,反倒早就料到钟知春会听懂自己的暗示,拿出口袋里的笔对着光看了一会儿,忽然出声对钟玉容道:
大哥,你书房里有电脑吗,能不能借我用用?
......当然可以。
钟玉容书房的电脑里全是商业机密,但此时他连犹豫都没有犹豫,祁轻筠刚一开口他就立马同意了:
你去吧,开机密码是0325。
........祁轻筠的表情微妙了一瞬,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揶揄道:
这个排列数字........是谁的生日?
你还去不去了?
钟玉容被祁轻筠猝不及防地戳破了心思,不由得有些恼怒,像个小孩子似的,幼稚地锤了祁轻筠一下:不去拉倒。
去,我去。
祁轻筠笑着站起身,余光不经意落到眼巴巴地将视线黏在自己身上的钟雪尽身上,顿了顿,弯下腰,掌心拂过钟雪尽额前的刘海,在上面的红痣上温柔地亲了一下,嗓音放的很轻:
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你先回房间陪儿子睡好么?
真的要告诉儿子我的身份吗?
钟雪尽一想到这件事,心中还有点心虚,毕竟他曾经把儿子一个人丢在家里不闻不问好多年,下意识地抠了抠掌心,蔫头耷脑道:
我怕........
祁轻筠此时心里对祁有岁的反应也有些拿不准,况且现在也急着去确认一件事,面上却耐心安慰道:
明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好好和儿子说,好好弥补,儿子会理解的。
......好吧。
对于祁轻筠的话,钟雪尽向来是他说什么信什么,当下心中的不安也去了三分,站起身,抱着祁轻筠,从他身上讨了一个晚安吻后,也就转身往祁有岁的房间去了。
钟玉容也不知道是公司真有点急事需要他去加班,还是夏星斐又闹着要找他,反正他也没一会儿就离开了,只留下祁轻筠一个人,指尖灵活地转着手中的笔,抬起头时眸间只剩一片冷然,转身往钟玉容的书房走去。
熟练的打开电脑,祁轻筠将笔连上数据线,插进电脑里,指尖飞速地在键盘上运作着,快的几乎要闪出残影,眸光混合着鼠标的电击声闪出瑰丽的光彩。
片刻后,随着一声启动的滴音,电脑的正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从这个角度,有点儿像躲在盆栽里拍的,祁轻筠瞬间想起在祁有岁教室的窗边,是放了一个盆栽的。
是当初班级大扫除的时候,班上同学收拾出的剩下的几盆好盆栽没地方放,祁轻筠不忍心看它们死了,就顺手放在了祁有岁的窗边,让他们接受太阳的照射,以免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