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雅间坐的姑娘听着自家弟弟的话,将脑袋向外探了探,轻笑道:这不是陆家的小姐,这娘子我瞧着也没见过,怕是旁的地方来的,特地来咱们姑苏看灯会的。
姐。紧接着又是那位公子痴汉般的声音,我从未见过似她这般好看的姑娘,我们下去问个姓名,交个朋友吧。
好啊,只不过她身后跟着的那位公子好似是她的郎君,你可得仔细着,别叫人家窥出你的心思,将你扒下一层皮来。
放心,不会!
而后便是一阵开门关门的动静,以江妩为首的一群人坐在楼阁中,鸦雀无声。
好容易缓了缓,有人也将脑袋探出栏杆,嘴里振振有词: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家的小娘子,生的能有多美嘶
她惊诧地回头,神情态度皆一目了然。
几位姑娘不可置信,纷纷争着走到栏杆边上,想要一睹传说中的美人芳容。
亲眼目睹过后,便都不说话了。
早知今夜的灯会有如此品貌的小娘子,她们便是说什么也不会奉承江妩美貌第一的,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眼下倒是尴尬。
江妩见她们的反应,便知那位公子所言皆是不假,她平日在苍南山,不常出席此等人群拥挤的宴会,今日既然来了陆文君比武招亲的场子,便是存了几分心思想要艳压群芳的,眼下有别的小娘子比她貌美,那她哪能受得了。
她当即起身,也凑到了栏杆边上。
压根不用人指路,她一眼便瞧中了人群中那抹明艳的黄梨同群青。
额间画着梅花妆的少女一脸娇羞,手中捏着两个糖人,问向自己的身后跟着的郎君,该挑哪一个。郎君驻足思考片刻,直接从钱袋子中掏出铜板,将那两个都买了下来。
脸上没什么情绪,却满满都是宠溺的姿态。
少女高了兴,一双璀璨星眸含着笑,将其中一个糖人塞进了郎君嘴里,眼底映的路边灯火,是再明媚不过的颜色。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江妩素来是知晓程昭昭的美的,只不过苍南山上姑娘不多,她未曾想过,将程昭昭放在如此奔流的人潮中,她依旧能美的如此耀眼。
好像其他再多的人于她而言,都不过只是陪衬。
即便是戴着凤簪衣着鲜丽的她,也不能幸免。
何况她身边还站着付清台,她在姑苏便没见过比他更郎艳独绝的郎君。
大抵京城风水是真的养人的。
她的指甲慢慢陷进掌心的皮肉里,自己都不知,嫉妒正如杂生的野草,肆意疯长,无可救药。
阿妩
身边有姐妹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瞧着她紧绷的神色,有些担心。
可江妩只是浅浅地勾唇一笑,姑苏近几年的灯会,真是越来越热闹了,什么人都能来。
众人听得她的话,忙附和着,是啊,太守治下,近些年的姑苏真是越发开明了,想要繁华,便必得牺牲些东西,什么阿猫阿狗的,也都能进城来玩了。
就是,打扮的如此艳丽,指不定就是哪种地方出来的,姑娘家,也不害臊。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权亦然。
江妩冷眼瞧着这几个不断阿谀奉承着自己的人,心下是半点欢喜都无。
她们知晓她是太守的女儿,才在这里绞尽脑汁与她好话说尽,可若哪日她们知晓程昭昭是上京城里侯爵府的小姐,恐怕被聚在一起议论出身和作风的,就又不知是谁了。
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东西。
她状似不经意,再次瞥向楼底下的二人。
早晚有一天,程昭昭有的这些东西,她也都会有。
凤簪、美貌、地位,以及那些身份尊贵之人无止境的偏爱。
瞧我今日这朵梅花妆好看吗?
程昭昭嘴里咬着糖人回头,洋洋得意。
我走了一路,都没见有人画一样的呢。
付清台自然是说好看。
可是干巴巴的,程昭昭嫌弃道:没诚心。
她活泼地走在付清台身边,解释道:这梅花妆是去岁宫里夜宴的时候,贵妃娘娘率先画的,贵妃娘娘貌美如花,这梅花点在她的额心,便如同冬日里盛开的腊梅一般,栩栩如生,摄人心魄,后来便在上京城中风靡了好一阵子,大家都争相模仿,不想在江南,这倒是没人画了。
车马路途遥远,上京的风俗传不到江南,也是人之常情。
是人之常情,那便由我这位上京来的程娘子,将此风俗带起来吧。
她笑成了一朵花儿,缠着付清台问:你说我今日在这街上走一圈,会不会下次下山的时候,便见街上姑娘们也都画起梅花妆了?
她今日这身打扮,倒的确引人注目,一路上已经有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瞧了,更有甚者,直接上来问他们是何姓名,家住何处,能否结交朋友。
不过都是男子。
付清台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悠悠地应了一声。
付清台!
程昭昭实在受不了他近乎敷衍的态度,将糖人咬碎,气鼓鼓道:你在听我说话吗?
嗯。
昭昭。
程昭昭在濒临脾气爆发的边缘,听见付清台又极温柔地唤了她一声。
她眨了两下眼睛,等着他的后话。
她想,他若此时说一些好听的话哄哄她,说他是在想她究竟是有多美,想的出了神,那么她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
可付清台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她身后的高台,道:那边比武招亲开始了。
何意?
是在说她爱看热闹,那边可以去看热闹了吗?
还是说,他不想跟她逛街了,而是想去那边看比武招亲,看看传闻中家财万贯的陆小姐?
自小深受民间男女话本荼毒的小姑娘乱七八糟的心思一上来,便有些矫情。
我不想看了。她意兴阑珊道,我想直接去南边逛逛集市。
不想看了?
嗯。
是身子又不舒服了吗?
不是。
程昭昭也不知自己怎这般嘴快,居然脱口而出便道了不是。
她该告诉付清台自己不舒服的,那样他便又会好好照顾她了。
她堵着气,站在原地,任由付清台在她面前揣摩了好一会儿,听他道:那我们现在去集市吧。
还真就是榆木脑袋,连姑娘家生气也看不出来。
程昭昭回身,兀自走在前面。
前头是一对感情十分要好的小夫妻,十指紧扣,相偕漫步在大街上,程昭昭跟着他们走了几步,走着走着,便有一种他们定能白头走到老的感觉。
不像她和付清台
妾有情,郎无意,终究只会是一场空。
她低头闷闷地走着,不知为何,梦中的景象又一次浮现在她脑海。
她已经许久没做最初的那场梦了。
在那场预演了未来的梦境中,她同付清台并不相爱,即便是成了亲,也是聚少离多,他宁愿睡书房,也不要与她同榻,他压根就不喜欢她,也不爱她。
他们只是相敬如宾的假面夫妻。
为什么,程昭昭睫毛轻颤,质问自己,明明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为什么还是要不可控制地去喜欢他呢?
她怎么能这么不争气呢?
世上当真就只有他一个男人吗?
程昭昭,你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豆大的泪珠迎风滴落,她也不知道自己缘何会哭。
大抵是委屈的。
可是细想下来,付清台从头至尾,也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梦中没有,现世也没有,那她究竟有什么好委屈的呢?
她站在原地,眼泪便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怎么也收不住,付清台跟上来的时候,只看到她一耸一耸的瘦弱肩膀。
极薄的脊背似乎禁不起风吹,披风鼓鼓囊囊,非但没有给她添几分安全,反倒更显单薄。
昭昭。
他抓住程昭昭的手腕,看见她泪流满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