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衔青一脸的匪夷所思,渐渐迟疑的目光中写满了你还说不是想找我打听表姐的不信任。
我不是想找你打听你的表姐。
对上他的目光,付清台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意识到自己再说这句话,也许就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他耐着性子,循循善诱:衔青,我问你,你信不信我?
信。
苏衔青自小就信他的。
我会害你和你的表姐吗?
不会。
都是皇城根底下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是不会害的。
那你就如实告诉我,你表姐究竟是自己要上山,还是被家中逼着上山的。
这三个问题间有何关联吗?
不待苏衔青细想,付清台又道:这问题我已经问了两遍,衔青你都避而不答,是有何隐情,不能叫我知道的吗?
苏衔青当即昂首:自然没有!
付清台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盛满月华的眸子似笑非笑,似信非信。
不过两息,苏衔青便慢慢嚅嗫: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但是你得保证,即便知晓真相也不能站在我姑姑和姑父那边。
姑姑,姑父?
付清台咬着这两个关键词。
苏衔青只有一个姑姑,那就是程昭昭的生母,乾安侯府的大房夫人苏苒之;姑父自然指的就是程昭昭的父亲,乾安侯府的大爷程尽山。
夜间的竹林里有些风声,簌簌轻寒,即便是夏夜,也透了点凉意,苏衔青往他那边走了两步,低声不够,还要掏出自己随身带着的折扇,掩住口鼻。
我表姐是博得了家中老侯爷的同意,到苍南山来求学的。
付清台很快听出他话外之意:博得老侯爷的同意,没博得大爷和大夫人的同意?
折扇上一双无辜的眼睛默默注视着他。
付清台神色严肃,继续追问:所以她是私自偷跑出来的?
也不算吧,毕竟老侯爷同意了
见他脸色逐渐沉得能滴墨,苏衔青慢慢说着说着就没了声。
是你带她出来的?
不是!
这他可就要据理力争了。
我敢对天发誓,在我半途遇到表姐之前,我从未知晓她也要来苍南山!
在付清台充满质疑的目光下,苏衔青将途中发生的事情简单概述:
我走水路,比表姐早出发几日;表姐走陆路,赶马车与我碰巧在阳亭县碰上。在阳亭县,我得知她正好也要去苍南山,便邀她与我同行,一路上好有个照应
付清台皱眉:她私自跑出来,身边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苏衔青不知这问题怎越来越偏了,却还是兢兢业业为他答疑解惑。
有的,表姐好歹是老侯爷的掌上明珠,老侯爷怎可能放心她独自出门奔波?自上京出发,便派了不少人马相护,但是在阳亭县碰上我之后,表姐就把那些人都打发回去了。
她是担心人多惹眼,大爷和夫人的手下会抓住她?
苏衔青干笑两声:付大哥你真是一如既往的聪慧。
付清台没理会他的奉承,眉间愁云不减,不知在深思什么。
苏衔青左右看看,道:我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付大哥,咱们讲点义气,你可千万不能帮着我姑姑姑父,把我表姐弄下山。她花了好大的精力才上来的,我看的出来,她是真心想读书的。
深藏林间的夏蝉鸣唱几声,付清台道:真的想读书?
嗯。
你认为,她是真的想读书,才不远万里来到苍南山的?
付大哥,你究竟什么意思?
树影婆娑,人影憧憧,苏衔青觉得今夜的付清台很是古怪。
没什么意思,今夜我找你的事,别叫第三个人知晓,你表姐那边既来之,则安之,你好好照顾她,旁的,别在她面前多提我一个字。
为何?苏衔青望着他转身的背影,表姐本就是知道你和沈二哥在苍南山的。
那是原来。
付清台停下脚步,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神色晦暗莫明,半张脸隐在树影里,锋利清冷。
别在她面前提到我就是了,你好好照顾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他顿了下,道:
找少惜。
远离繁华闹市的半山腰,简单朴素的床榻被褥,身娇肉贵的侯府嫡女程昭昭需要帮忙的地方哪里是一星半点。
知晓苏衔青回去还得安置自己的东西,她倒也没派山月直接去把他喊回来,而是看着眼前空落落的屋子,道:罢了,先用晚膳吧。
山里学生用的早中晚饭都是厨娘用大锅统一做的,除了师长们有自己单独的小厨房可以烹饪,无一例外。
而同学们用饭,要么自己端了饭屉回屋吃,要么凑在饭堂,众人围着一起吃。
程昭昭自然不会自己去挤油腻的厨房和满是人的饭堂,山月替她把饭菜端回来,道:这山里消息真是不经藏,咱们才上山多久,奴婢方才去厨房,听到边上饭堂,好几个书生都在议论小姐和表少爷呢。
议论便议论吧,在上京听人议论的还少吗?
自小便是千金堆里顶中心的人物,程昭昭自然不怕人议论,只是默了默,还是在意:
他们都说我什么?
山月笑开:说小姐您生的好看,即便是女扮男装,也将那个叫韩瑜的书生勾得魂不守舍,还说您一眼瞧着就金贵,一看就是锦绣堆里长大的。
还算有点眼光。
程昭昭半托腮,叮嘱着:不过轻易没什么事,咱们还是少在外头提自己出身的好,即便是衔青,他们应当也只知道他是国子监派来学习的,不知他就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出门在外不显财不露富,方是明哲保身最好的法子。
嗯。
山月乖巧地应下,替她布好端来的菜肴。
简简单单的两个荤菜,两个素菜,外加一碗飘着些许蛋花的清汤。
平日里侯府精细的美食吃惯了,看着这样的饭菜,程昭昭竟一时有些难以下筷。
她原以为行船这一路已经够艰辛了,到了山上,必然就能过上正常的日子。
却原来,山上的饭菜,比船上的还要艰难。
在船上,苏衔青好歹还会每日费尽心思给她弄好吃的,或是刚从江上钓起来的鲜鱼汤,或是船只靠岸时买来的当地酒家菜肴,总之,无一不是照着她的喜好来。
在山上,她却只能跟着所有人一道,吃厨娘婆婆大锅烧出来的饭菜。
心下有些委屈。
忙碌一日,连午饭都来不及吃,便匆匆忙忙上山,好容易进了书院,以为晚膳能吃顿丰盛的,不想只是这样的菜色。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实在不该一腔孤勇就来了苍南山。
这不是活受罪么?
可留在京城,她就得听爹娘的安排,嫁给付清台
她提着筷子,终是将每一道菜都简单尝了下,最后就着薄粥喝了小半碗,草草裹腹。
夏夜多闷雷阵雨,是夜入睡前,苏衔青又撑伞来了一趟女舍屋外,给程昭昭送来夜间驱虫的香料。
山间潮湿,多蚊虫,怕香囊不够用,点上这香,能保表姐一夜安睡无恙。
表少爷想的可真周到。
山月熄灯前为程昭昭点上了这香,忍不住夸赞。
你想的可真周到。
沈愿入睡前,嗅着博山炉里袅袅四散的香味,忍不住发酸。
叫我冒雨去给苏衔青送香,那小子是个将他表姐真心实意当眼珠子护着的,香便势必有一份会落到程家五妹妹手里。
怎么,她夜间能安然入睡,你满意了?
她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