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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臣同殿下一同入禁中请赐成婚那日,曾同陛下倾诉过对您的一片痴心。”
所以,他信我对你早有图谋。
而后更是伺机而入,就此沉沦到底。
元承晚回想起那日。
两个男人在殿中密谈良久,留一人她在水榭苦等。自己事后还好奇不已。
原来,他竟是在里头对皇兄说这些话么。
长公主一时念闪情迁,甚至顾不得裴时行捋发时不经意抚触过她的莹白耳垂。
只一不小心,便将心底话顺着口说出来:
“啊——竟是这样,那你要真死了,还有本宫的一份罪过呢。”
她话音仿若呢喃,却逃不过耳力极好的御史大人。
裴时行一时好气又好笑。
美人红唇鲜妍柔软,却总要吐出些可恶又狠心的话来,真该好好惩罚。
裴时行目色凝在她娇若玫瑰的唇间,极力克制住某种轻亵下流却又叫他贲张血脉的念头。
只温然问道:“殿下方才说什么?”
元承晚缓缓起身:“本宫方才是说,若如卿家这等,于家国效信献力的贤能忠良死于奸恶之徒的攻讦,那即便是本宫,亦有罪过。”
“殿下信我?”
裴时行虽心有计策,却也因她的一句软话而眸中一亮。
“本宫相信你。”
这倒不是浮于表面的一时安慰推脱。
元承晚不知这算不算偏听偏信。
可纵她平日对裴时行这个人有诸多不耐,但若论及此人品行,自己竟是从未有过半分怀疑。
她犹担心裴时行不信,认真地点了点头,眸中光点灿然:“真的。”
裴时行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一瞬因对她的欺骗而感到愧怍。
可小狸奴这般无辜稚纯,不骗一骗怎么好?
“臣这一生恣意轻狂,少年得志,未料竟就要如此草率而作终。”
他眼睫垂下,浑身飒然清骨也随着一股意气的散失而颓然落拓下去。
再不似从前端居明堂的矜冷谪仙。
“可殿下知臣心慕着您,陛下也知,待臣身灭,天下人都会知。
“此生得卿作妇,得天下人知我倾心爱慕,臣已然满足了。”
裴时行话中忽然显露出一种万事成空的寂寥意境。
他似想起什么,又缓声交代道:
“臣素日狭隘,尝因沈郎君争风吃醋,不禁在心头暗自对比过,便生出愁怨,怨殿下对臣的冷淡。
“但今日才知,臣本就是强求一场。”
他自嘲地扯了扯唇。
“您同沈郎君儿时便生竹马之谊,臣又凭什么呢,我知,我永远都无法介入那样好的一段昔日时光。
“便是如今,您二人在一处总有谈不完的话。不似臣一般寡言木讷,怎么追也追不上。
他呵然一笑。
“待臣走后,您同沈郎君前缘再续,重修旧好便是。
“若得望人间一对檀郎谢女再结良缘,臣在地下想必亦会有瞑目之感。”
他将目光落在长公主腹间,那儿已然隆起个小山似的弧度。
是他同她的精血一寸寸交融而出的小生命。
“孩儿的名字便交由他取罢,沈郎君既有慕道之心,想必慈悲为怀,定也能接受这个孩儿。”
他好似在交代自己撒手后的遗言。
其实若当真到了这个地步,识趣些的男子自该向贵主求一封放夫书抑或和离信,就此别过,免得牵连家人才是。
可裴时行先是半真半假,至后来一口浓醋入喉,他愈说便愈起了委屈之心。
说到后头几乎自己都要入戏,恨不能同元承晚闹上几番。
却在话到酣头时也不敢提半句放夫书。
他真怕他这句话一出,长公主当即便助他得偿所愿。
元承晚听他声情并茂好半晌,甚至几欲泪下沾襟。
可其实还是不大相信。
尤其到后来,他甚至违背了裴时行这个人的天性意志,自嘴巴里莫名吐出的话。
俱是裴某人下辈子也无法拥有的慷慨心肠。
下药一事背后势必还有真凶暗藏,陇上之事如今既已发现破绽,便意味着破局之时指日可待。
所以,她更倾向于认为,这是皇兄同裴时行的合谋做戏。
意在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对方既然在此时主动暴露了下药真相,甚至主动牵引出陇上之事,便是有所图谋。
那便待他一待,叫暗处的真凶先忍不住跳脚。
可裴时行这副模样太可怜了。
她发问:“皇兄当真这么说?”
裴时行默了一瞬,似乎又一次被旁人的疑虑刺痛。
只低首阖眸,语含讥嘲道:“呵,殿下若不愿信便不信罢。”
元承晚却神色莫测。
因他此刻的冒犯之语在心头忽起了一丝别样的趣味。
面前的男人浓睫覆眼,皙白面上神情恍惚,连唇畔一抹自嘲笑弧都带着破碎的意味。
不同以往的温文有度,他甚至对着她失了礼节,语气隐含诘责。
就好似君子皮不过他向前的伪装。
长公主敏锐地嗅到此刻他惑人皮囊之下,裴时行这个人本性里的桀骜与恶意。
不可掇的天边清月落入泥潭,看似脆弱难堪,可又不羁地释出锋锐。
要将向他靠近的人都刺出淋漓鲜血,而后血气沁入这块泥中玉髓。
元承晚被这一刻的裴时行迷住。
她鬼使神差般弯腰,探出手抚上他脸颊,指间摩挲同语气一样漫不经心。
轻笑道:“我信你。”
掌中的男子却遽然扬颈,痴望向此刻仙姿飘洒,却终究走下神坛,愿对凡夫予以片刻垂青的神女。
原来她喜欢的是这般男子。
裴时行眼中沉沉,难辨喜怒。
却还是当即决定利用这副好皮相,继续一步步诱引她陷落红尘。
长公主轻轻道:“你生的这般好,我怎么会不信你呢?”
裴时行垂眸淡笑。
骨节分明的大掌却捏住她抚在自己脸侧的皓腕。
那只掌遍布薄茧,因方才握过剑,掌中似乎仍残留着剑气。
此刻衬着这其间伶仃不盈一握的女子细腕,便更显庞然宽阔。
男人缓缓将自己温热有力的指腹顺着她的手,穿插入削白若葱根的指节间,而后重重覆上去。
令她更深地贴住他的面,再难以挣脱。
她总是如此。
即便她此刻紧紧贴住他,裴时行心下仍是止不住躁郁——
元承晚总是可以对着皮相好的,得她一时喜欢的任何人释出温柔来。
原来她不止垂青过他一个。
原来她如此多情,又如此薄幸。
第18章 三更合一
元承晚话虽出口, 对裴时行道出“相信”二字,但观他\u200c日日赋闲府中,好似早被革职, 就要束手就擒等着被下狱砍头的模样,仍是觉得诧异。
暮光烟紫,是时\u200c西山倦鸟归林,晚照和煦地落在肩头。
长公主轻容纱襦裙下弧度圆润, 正\u200c立在碧波柳塘边, 一下下轻抚着小腹。
听医正\u200c说, 约莫一月后便可感知到腹中胎动\u200c。
她已顺着园中鹅卵石小径散过三圈步。
池中睡莲盈盈绽开\u200c, 满塘红萼萦紫深浅, 稠叠花叶映出藕色艳净。
长\u200c公主却无心欣赏。
元承晚侧眸望向身侧扶着她臂伴她走了半个时\u200c辰的男子,斟酌出言:
“皇兄应当还未革了你的职罢?你当真无须做些什么来洗清嫌疑么?”
至少\u200c不必如这几日一般, 步步不离她身边。
裴时\u200c行眉目安然\u200c, 在晚霞下显出难得的昳丽, 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她脚下路:“陪伴妻儿, 如何不算头\u200c等大事。”
又垂眸望她一眼, 解释道:“没被革职。”
她正\u200c要说话, 又听这男人继续道:
“只是陛下收了臣的鱼袋, 臣眼下入不了宫,也进不了御史台了。”
元承晚默然\u200c。
这男人惯会装相, 他\u200c既知自己生的好, 又故意作出那\u200c么一副可怜模样,饶是自己一早猜到他\u200c话中虚虚实实,却也抵不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