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会在街头面摊上,享用一碗味道普通的阳春面。
闲暇时混迹在人群之中看杂耍,街道上人山人海,偶有人撞到他的肩,他有脾气,会抱怨几句,但转眼就将不快抛在脑后,人流拥挤之时,依然不会刻意避让。
银眷对前世的姜染有感恩,有崇敬,有好感,但始终不敢接近。而如今姜染落入凡尘,那些压抑已久的情感喷薄而出,让他难以克制。
于是他将手中的雨伞丢在地上,在这停滞的时间中,尽情地拥抱着姜染。
同在宁川的白文星也感应到了时间的凝滞,知道约莫是银眷对先生做了什么,所以她笑得很开心。
一旁的桑浊同样不受凝滞时间的控制,歪了歪头,十分不解地看着白文星。
如果可以,希望时间永远凝滞在这里。银眷将下巴搁在姜染的肩膀上,缓缓说道。
他看着姜染身后,原本温情的眼神逐渐变得可怕,可是为什么,总有些不长眼的,要来扰乱这一刻!
雨幕之中的街角处,赫然站着一个怪异的人。
这人长得很胖,身形臃肿,额头上贴着一张宣纸。
看上去像个男人,只是他被宣纸蒙住了脸,看不清真正的面容。
倒是这宣纸之上有些字迹,只是被刻意设下迷障之术,叫人怎么也无法看清。
那人尾随他们已久,起初身上并没有奇怪的气息,与常人无异,所以连银眷也没有察觉。
幸好他开启了凝滞时间的术法,在众多被凝滞的身影中,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不给对方任何逃跑的机会,银眷直接对着那人所在的方向收拢手掌,那人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朝着银眷靠拢,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拖拽而来,他挣扎了一路,却只是徒劳。
力量悬殊,可怕至此,留给他的只有绝望。
银眷徒手撕掉了他脸上的宣纸,想要看清那人真实的面容。
只是这宣纸刚被揭开,那人便当场化为了黑色的灰烬。
那人自己也没料想到自己在那个蜉蝣境手中,竟过不了半招。
时间恢复了流动,姜染刚恢复意识,就看见一个人形的东西像是被火焰灼烧一般,化为了黑色的灰烬。
这是他不明所以。
银眷将那张纸递给姜染,随意解释了几句,方才我们被他一路尾随,你着了他的道,失去意识,我修为不高,与他打了个平手,最后一刻侥幸撕了他脸上的纸,接下来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银眷装弱者装出了经验,说罢还亮出了头顶两只毛茸茸的狐耳,心有余悸道:他把我耳朵都打出来了,差点现原形。
街上人多眼杂,姜染立刻朝着银眷的背上输送了些妖力,帮助他将显露出来的耳朵压了回去。
所以说修炼之事不能偷懒。啊也对,这不能怪你,怪我,前世将你打成这样。你毕竟是改道修妖的,修仙者与妖修者的经脉走向完全不同,你能初步理顺经脉,迈入蜉蝣境已经很不容易了
自从知道一些往事后,姜染就觉得自己对银眷有所亏欠。
人家修仙修地好好的,他怎么下手这么重,直接给人废成这样。
不过你别担心,回头我帮你打通堵塞的经脉,再炼制一些滋补丹药给你,必然会有所好转的。
好。银眷乖巧回应。
安慰完银眷,姜染将目光落在这张奇怪的纸。
这纸摸上去冰凉,虽说看着像宣纸,但一点都不透光。
这密密实实的材质和冰凉的触感,倒是让姜染想起了生死簿上的纸张。
生死簿的纸张很特殊,那怪人以纸蒙脸,似乎能够掩盖所有的气息。
姜染结合之前打听到的消息,宁川镇上的鬼差之所以要在夜晚结伴而行,是害怕遇到脸上蒙着宣纸的怪人,再加上之前储邑的前辈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弄丢生死簿
那怪人是冲着生死簿来的!糟了!储邑和贺舒霆还在客栈里。
姜染和银眷回到客栈的时候,不出所料,生死簿确实丢了,储邑重伤。
贺舒霆哭哭啼啼地解释着:
我最近不那么想说话了,经常觉得困倦,我就打了个盹,醒来生死簿就没了。他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他真的恨自己这幅样子,空有一颗头颅,即便能说话又怎样?他这个样子根本无法为储邑做什么,连最基本的照顾他都做不到。
如果再让他做选择的话,贺舒霆宁愿当一辈子的哑巴。
姜染立刻将储邑放到床上,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
他的伤严重吗?会死吗?
面对贺舒霆的追问,姜染只能安慰了他几句。
储邑其实与我一样,本就是个死人,不会再死第二次了,他身上的伤并不严重,只是灵魂有些受损,需要修养,但现在生死簿丢了,他也许会魂飞魄散。
贺舒霆噗通一声滚落到地上,拿脑门撞了撞姜染的脚背,求求你了先生,你一定得帮帮他,我愿意为你偿还铜衡上的部分血债!
贺舒霆这一次算是交了底。
我这颗头颅,无法埋在生命繁盛之地。待事情有所了结,就将我埋在荒芜之地,我会在荒芜之地重新生长,百年之后,我会将那里变为一片绿洲,每一个能在绿洲上生存繁衍的生命,都可以算作是您的功德,可抵铜衡上的血债,虽然不多,时间跨度也很长,但我只能做到这里了。
贺舒霆和储邑先前讨论过他们的将来。
储邑说:我要永远做一个鬼差,这样就可以一直陪伴在你身边,虽然你只有一颗头颅。
我会带着你四处流浪,我们每天都要在一起,看不同的风景。我带你去找寻那片荒芜之地,亲手将你埋在土里,等着你重新长成一棵树,将无尽的绿意播撒在贫瘠的土地里,百年后,贫瘠之地成了绿洲。我会守着这片绿洲,等你归来。
贺舒霆其实知道自己越来越困倦的原因。
见到想见的人,说完想说的话,他又要回归成一颗种子,沉默百年。
他与储邑,永远也逃不开这分别的百年。
他无法想象储邑该如何守着他这颗小树苗,一边孤独地收割生命,一边等待百年。
储邑说:我有你这棵小树,怎么会孤独?区区百年,不足为惧。
可如今,那个说要等待他百年的人,此刻重伤躺在床上,因为丢了生死簿,可能会魂飞魄散
他们之间连孤独相守的百年都没有了!
我贺舒霆在此起誓,从今往后,我所孕育的每一片绿洲,每一个生命,所有的功德荣耀,都归于您。只求您能救救储邑!
贺舒霆在起誓的时候,头颅之上散出淡淡金光。
妖类从不轻易起誓,特别是像贺舒霆这样能够永生的妖,更不会随随便便拿自己的誓言开玩笑。
毕竟一旦起誓,就是永恒,无法违背。
贺舒霆起誓完毕后,那片金光一下子凝聚成一小团,飞入了姜染的眉心。
如今的局面,连银眷都没想到。
这世间的永恒之妖能有几个?即便是他和白文星如今的境界,也不敢说自己是永恒。
可姜染先是收服了水螅一族,如今又收服了贺舒霆,差点忘了家里还有个待收服的傻子桑浊。
水螅一族,断尾即重生,生命循环,生生不息,还特别忠心。若能正确引导,这一族绝对成为极其强大的存在。
而贺舒霆能将荒芜之地变成绿洲,凡所过之处,必被植被拥护,哪里是普通的树妖?
他以后孕育出的每一个绿洲,每一份生命,都要归功于姜染。倒是能偿还青铜衡上的血债,可百年之后,姜染的血债早偿还完了。若是姜染修仙,有这功德都能直接飞升了,只可惜他修妖,这些功德对他来说,作用不大,但有总比没有好。
至于桑浊更不必多说,这家伙最近吸收了一些血肉后,似乎渐渐开启灵智了,能养成什么样,还得另做定论。
他以后要在棺材铺设个规矩,总之带歪谁也不能带歪桑浊,万一他又生出歹意来,斩也斩不死,灭也灭不掉,还真不好处理。
此时正在客栈外摆摊给人治病的桑浊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姜染没想到贺舒霆为了救储邑,能立下这种誓言。
但眼下他是贺舒霆唯一的寄托,他只能将贺舒霆从脚下捧起来,用拇指替他抹了泪,将他摆在储邑的床上,十分慎重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你放心,我定会为储邑寻回生死簿。你这颗头颅,初见时高傲地很,以后还是不要轻易滚落在地上求人了,地上又冷又脏,你哭起来也很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