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当了一辈子的缩头乌龟,也当够了。
老道在寒风中挺直脊梁,咬破手指,鲜血为引,以命入符。
刹那间,劲风折枯草,天光破长夜。
一道符,十年寿,画到须发尽白。
小辈,随我来!
老道将受伤的两人拉进大殿,将这道几乎花光了他所有寿元的符箓贴在了门内,暂时拦住了傩妖分、身。
贫道修为低微,这符也拦不了他们多久,须尽快找到傩妖。
姜染于殿内引燃火折,点燃了祭台上的蜡烛,借烛光探查。
三人这才发现,这大殿之内的三面墙上,也全都挂满了红绸,还有数不清的傩面安静地被悬挂在红绸之间。
一个傩面,就是一个分、身。
这要是全都落了地那他们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傩妖应该就在这些傩面之中,只是这么多分、身,到底是哪一个?
墙上剩下的傩面,有百来个,仅仅是十几个分、身脱离掌控,就能造成现在的局面。
傩妖一死,这百来个分、身怕是能血洗大业了。
先别急,这些分、身暂时还挂在墙上,应该还被傩妖压制着。
况且宋劣先前被瘟妖侵染,又被饿鬼附身,入庙的时候,傩妖的状态已经很差了,却还是帮他驱了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宋劣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动容。
原来为妖,也能至真至善。
此时的姜染,视线一一在不同的傩面上停留,到底是哪一个
只要找到傩妖真身,他或许有办法借他一口气,让他处理掉这些分、身。
墙上挂着的傩面,姿态神色,皆不相同:
有青面獠牙的兽类,有粗犷质朴的老者,有神,有鬼,有男,有女,或文,或武,或狡诈,或阴沉。
老道此时老态毕现,少了十年寿,身体状况也越发糟糕。
他强撑一口气,用浑浊的双眼,看着这满墙的傩面,想来傩妖也跟贫道一样,大限将至,无法做出回应了,贫道倒是有个办法。
他毫不客气地对着宋劣招招手,小辈,过来搀我一下。
宋劣上前替他稳住身形,仙师请讲。
老道的声音略略沙哑:贫道云游之时,看过一本奇书,书上说,修仙者一生,无论何种境界,都能开一次天眼,虽然这么做,对自身的损耗极大,但贫道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修为无法精进,寿元也即将耗尽,都要死了,不在乎这些。
姜染闻言,有些动容,仙师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老道像是下定决心,语气有点凶,谁拦着就跟谁急:
贫道这辈子,从没像今日这般有骨气,不用考虑了,两位小辈,扶我坐下。
老道手指蘸血,盘坐在地上,再次开始画符。
烛火之下,姜染和宋劣这才发现,这老道满面的褶皱和尽白的须发,尽显朽暮之色。
姜染看了眼贴在门上的符箓,这符,是他用寿元画的怪不得他说自己寿元将尽。
宋劣承认,先前他看不惯他,觉得这老道胆小如鼠。
可是现在,不由得有些敬佩他了。
说到底,老道舍了性命,护住的是他大业的疆土和子民,不管结局如何,都值得被尊敬。
至此,宋劣正对老道,弯腰而拜
老道这边,刚画完符,闭着眼睛对着自己虚空一按,再睁眼,瞳仁底下多了一圈金光。
一辈子只能开一次天眼,临死之前能体验一次,值了。
老道凛然一抬头,却见对面一道金光直冲天际,不可直视。
刹那间,可怕的威压迎面而来。
老道仿佛觉得自己此刻就是一只蝼蚁,对面只要动下手指头,就能碾碎他!
更可怕的是,那沐浴在金光中的人,此刻竟然还对他弯腰而拜?
这等骇人的威压和气息,难道是
飞飞飞升境!
只看一眼,老道就觉得双眼一阵刺痛,他急忙闭上眼,再睁开,竟然瞎了。
老道受到惊吓,身体抖如筛糠,也顾不上自己瞎了眼,连忙匍匐在地上,连连给对面的人磕头。
我哪儿受得起您这一拜啊,给您回三个响头。
咚咚咚!
磕完就缩在地上不敢动了。
姜染察觉到老道的异样,连忙问他,仙师可是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飞升境大妖!就是你身边这个!
这话他只敢在心里呐喊,不敢说出口。
方才只看了一眼,就瞎了,这要是再泄露了天机,他不得哑了?
等一下,方才他是不是还喊人家小辈来着?
老道突然狠抽自己一个嘴巴子,然后再次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将自己磕地鼻青脸肿。
死都快死了,他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第7章 傩神庙(四)
大殿内,烛火明灭。
姜染和宋劣看着这老道神经兮兮地,又是抽嘴巴,又是磕响头,开个天眼而已,人怎么疯了?
门外,那道符箓的作用正逐渐减弱,门被敲打地砰砰响,飞尘不断散落,眼看着要塌。
姜染赶紧把老道扶起来,借着光一看,这老道的眼睛竟然蒙上一层白翳。
宋劣把手放在他眼前晃了晃,关切道:
仙师,您的眼睛
老道虽然看不见,但认得出他的声音,他哪里担得起这一声仙师啊。
连忙后退几步,依礼而拜:在下柯遇春,要不您喊我小春也行。
长辈喊晚辈,加个小字,更显亲切。
但在这两位眼里,道长已经老得不像话了,显然是个长辈,做晚辈的,这么喊,不合适吧
姜染斟酌一番,改口:柯道长,您到底有没有看清傩妖在哪里?
柯遇春这下犯了难,方才一道金光挡在前面,他从头到尾就看了一眼,就瞎了!
说实话,还真没看得清,实在是挡在他面前这位太亮了!
柯遇春犹犹豫豫:
约莫是在第二排,具体是哪一个这
他只能给个大概方位,他一个快死的老瞎子,尽力了。
说完,柯遇春就盘着腿找了个角落坐下,等死。
剩下的两人开始研究起了第二排的傩面。
傩妖喜欢人类,所以妖魔走兽,面目可憎的傩面应该不是他。姜染分析了一番。
那就只有这一个了。宋劣指了指第二排中间的老头模样的傩面。
那傩面一脸慈祥,笑盈盈地看着众人,给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姜染随即取下傩面,放在手中翻看。
这个傩面是香樟木雕刻的,正面敷彩上漆,色泽艳丽,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
姜染试着把它罩在了脸上,透过傩面上两个漆黑的孔洞,姜染发现,大殿内悬挂在红绸间的傩面分、身都在痛苦哀嚎。
一张张傩面,一个个分、身,全是惊恐的神色。
他们痛苦地摇晃着,哀嚎着,嘶喊着,挣扎着
那些簇拥着它们的红绸不再鲜艳,从一端开始发黑,像是被燃烧殆尽一般,化为飞灰。
红绸燃尽,满墙的傩面终于挣脱了束缚,开始脱落。
落地后便迅速化为人形。
殿门也在此时被破。
姜染!姜染!
宋劣的声音不断从耳边传来,他知道,大殿里应当也出了事。
可他还没有找到傩妖。
大殿内,墙上的傩面一个接一个脱落,大批分、身很快将三人围困。
柯遇春将死,盘着腿垂着头坐在那里,模模糊糊地看见这些东西围过来,心中越发恐惧。
可他已经没有力气逃跑了和反抗了,连呼吸都是微弱的。
姜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