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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他很想一路就这样走下去。

可这个样子的他是无法在教中生存的。

历尽险阻,好容易回到了厉锋,他仍未恢复。

好在平日应答如旧,除了他,没人知道他骨子里的改变,眼下的状态不知要持续多久。他不放心的探察,见他深夜在床脚蜷抱成一团,才知他仍摆脱不了恶梦的纠缠,一张小脸汗淋淋的苍白,却不肯说到底梦见了什么。

“不要怕。”他只能轻哄,在黎明前最深浓的黑暗里安抚濒临失常的人。“我在这里。”

“……雪谦……”喑弱的声音像受伤的小兽。

他摸了一手的汗,把他的头拥在怀里,轻拍小小的身体。

过了许久,才有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杀不了人了,我没办法……我一闭眼,就看见……”微弱的嗓子哽住了。“……对不起……”

他说不出来,他说不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无法想像雪谦嫌憎厌恶的目光,深深的垂着头。他没出声,牵着他到庭中的花树下,清凉的风悠悠吹过,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云沐。”他轻轻的唤。“抬起头。”

半晌,深埋的头缓缓抬起,沉沉的天幕上,漫天的星芒散落天穹,灿亮而眩目,忽而一颗流星如萤划落,带着一路光痕消失在山峦。萦绕不去的血腥消失了,超乎寻常的静谧慑住了心神,从没发现夜色里有这般沉静美丽的一刻。

“云沐,你和我都不该在这,有机会一起逃吧。”

柔和的星光洒在少年身上,理解而怜惜,在树下微笑着伸出手。

“我们一起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蓦然哽咽,扑进怀里拼命的点头。

他紧紧搂着他,想把他嵌进怀里,替他分担撕心裂肺的痛苦,不停的擦去嘴角涌出的血。少年痉挛的蜷紧,无法言喻的剧痛割裂心神,已经将他的手臂捏出了青紫。

“……对不起,我……”

“雪谦,雪谦……”他呜咽着安抚,连声音都不敢稍扬。“你忍一忍,我去求教主。”

“……没有用……抱歉……”少年的眼睛赤红得吓人,溢满了绝望的痛。“我帮不了你……反而让你难过……”

一滴泪落在苍白的脸上,又一滴坠下,带着他的体温落在了少年心底。

“别哭。”他吃力的看着泪眼,“……以后不要哭,你自己……逃……去中原……不要在这里……”

“雪谦……”更多的泪滑落,无论如何也擦不完溢出的血,大口的黑血中带出了内腑的碎片。

“……云沐……帮我……”少年痛得扭曲了五官。“……别让我……死得太难看。”

“雪谦!”

“……帮我……”

那样哀恳的目光,他终于抽出了剑,清泓的剑身不停的颤抖。

“……求你……”他再说不出话,非人的剧痛吞噬了心神,双手扼住了纤细的脖颈。他渐渐透不过气,模糊的望着崩溃后彻底疯狂的脸,紧紧闭上了眼。

手……缓缓松开,虚软的垂落。

恢复了平静的脸带着解脱,可怖的血红褪去,温暖的眸子蕴满歉疚难舍。仍是一个干净清秀的少年,再也不会开口。

他呆呆的看,搂着犹有余温的身体,久久不放。

风,吹干了残留的泪。

“云沐,你的影卫呢?”

“被我杀了。”

“为什么。”

“他一心想逃回中原,监看起来又太麻烦。反正他也没什么用处,请教主恕云沐妄为之过。”

◇ 番外二 成王

恭敬之极的溜须阿谀听久了索然无趣,几乎能背出下一句,作为邪教最年轻的教主,初登玉座的不臣暗涌在持续梳理换血后转为顺服,变换不过数年之间。

不驯的,有贰心的一一剔去,代之一手提拔的亲信,以劳苦功高与际遇不符为名,一举提升了百炼营的地位,让凌锐张扬的青悍勇将凌架于教中耆老之上,森然威压于无形,是顺理成章也是迫不得已。

这位子并不好坐,居高临下,无数眼光潜藏着不为人道的私心。贪婪、狂热、利欲、野心……混成了令人不愉的霾,层层萦绕着玉座,无形无质挥之不去,犹如附骨之蛆。

这是他的路。

渴望多年的目标一朝实现,没有说不好的资格。

他也相当享受一言杀伐的无上快感,高高在上的俯瞰,肆意拿捏命运,睥睨万物的滋味令人沉醉。

只是极偶尔……风撩动高塔铃音,目光掠过重重雪峰沙海胡杨,大片茵茵碧草的山峦,会有一丝恍惚。

碧蓝的天穹胡雁飞

美丽的姑娘牧牛羊……

幻影般的童年泛上心头,仿佛又听见了夕阳中的牧歌。

一场席卷多方的疫病夺去了母亲和阿爷的生命,部落里死者累累,幸存的强者夺去了无主的财物,他与同样沦为孤儿的赫连替人干杂活挣一口饭。

每日不间断的辛劳,日光下晒黑了肌肤,七岁时已是出色的骑手,熟稔的以哨音驭狗牧羊,学着打猎下套逐草迁移,以为一生就这样在原野上度过。

直到一口温宿话的近臣找上了他。

王子的称谓如今听来恁般可笑,当初却欣喜若狂,不辨东西一头栽进了宿命。幼稚的孩子如何能想到浮华之下的潜流,早被虚名炫花了双眼。

初入王府,受训压力之大,历练之严,令草原上自由无羁的人束缚不堪,几度想逃俱被擒回重笞责惩,他痛苦而不解,却不得不学下去,数年后方得悉缘由。

两任国主尽被刺杀,百姓沸腾欲反,群臣寒栗震怵,僵局几酝倾国之乱,今时喧赫的温宿,当日却是风雨飘摇王座空悬,无人敢于继位。

父亲自国外被寻回承继国主,逍遥王弟的行事声名略略消释了厉锋的疑惕,上表称臣,重帛相贿,终于买动了厉锋左护法在教主尊前美言,止住了新一拔刺杀。而后为表恭顺,自愿送亲子入教为质。

到底年少意气,听完首尾,少年望着王服下两鬓斑白的中年人冷笑起来。曾经的孺慕在非人的训练中磨折为零,眼前的男子于他毫无父子血裔之情,仅余棋子与棋手的计量。

“你把我找回来就为这一天?”

“就算是吧。”在国民与强权的夹缝中周旋,疲色取代了洒脱,密室相对,男人在玉案后的阴影里审视,目光复杂而晦涩。

“你当初真该多生几个。”他毫不留情的嘲笑。“不然怎么够杀。”

“机灵一点未必会死,温宿的先祖会庇佑你。”

先祖……他笑得险些岔气,男人仿若不闻,觉出失态他回归正题。

“我以为厉锋更喜欢一个无能的质子。”

“你不是去做质子。”

“真难得。”他颇为意外。“还有比质子更好的选择?”

沉默了半晌,男人沉声道。

“你将作为西域流民被送入奴隶营,以后的路全凭自己。”

没有身份的一介流民。“倒是很适合我。”他皮笑肉不笑的讥讽。“那个倒霉的质子是谁。”

“赫连。”

乍然听闻,瞬间燃起怒火。“不该是他!立即换掉。”

“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无视少年爆发的怒意,男人扶案而起。“你也没资格命令我。”

“我替你卖命还不够?”忍了又忍,少年恶声呛道。“别做得太绝。”

“他是和你一起进来的,又是一同受训,别人瞒不过厉锋。”

“那又怎样,他受我连累已经够多,难道……”少年忽然截住话语,眼神阴冷。“你故意的,当年接我回来时已备好这般计划!”

太愚蠢了,他怎么没想到。

赫连与他同是孤儿,年纪相仿身量相近,一道被闭于王府禁止外出。李代桃僵的暗策从许久之前已开始筹划,不然那名温宿近臣岂会应他的请求许可带上赫连同归。

手背青筋贲起,少年极力抑住狂怒。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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