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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苍并未去前厅,留在苑内与云沐下棋。
云沐多年未碰棋子,连下法都生疏了,但天资聪颖进步极快,加之棋风缜密不易中伏,并似不似寻常新手,静谧的院内除了落子再无余声。
凌苍放下一枚姜棋,看他思索。
云沐细细的看了又看,想了再想,黑姜分明的眸子抬起,清冷的声音脆而好听。
“我输了。”
仿佛从梦中惊破,凌苍回过神收拾棋子,云沐的骄傲不许人让棋,这是他输的第四局,也逐渐需要认真起来应对。
在中元落下一记应手,凌苍似随意的开口。
“云沐。”
“嗯?”
“过几日去姑苏可好。”
悬空的手静了一下,轻轻放下黑子:“去那里做什么。”
“近山远水皆有情,好景无穷,不想去看看?”
“听起来是个好地方,不过我也听说中原四大家,首重姑苏玉。”
“你还听说了什么?”
“据说到姑苏的武林人士均会去玉家登门拜望,令尊的声望比一方太守犹有过之。”云沐一边说一边落子依旧,脸上水波不兴:“还好我不是中原武林人。”
“你不想去?”
云沐沉默不答,其意可见一斑,待此间事了,他便要离开。
“我不会让你觉得麻烦。”凌苍耐心说服。
“和谢三公子牵扯本身就是麻烦。”云沐不为所动。
“到目前不是一切安好?”
“那是还没人皮厚到围住我盘东问西,”云沐冷冷的瞥过一眼:“我与你同行至此,已是不易。”
“你很后悔?”凌苍眯起眼,按住一声微哼。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他的不满视而不见,云沐一味埋头棋局。
“一人独行未免寂寞。”
“无所谓,习惯就好。”
“我是说我。”他闲闲的调侃,落下一记杀着。
“你寂不寂寞与我何干,再说还有你大哥陪着。”云沐蹙起眉谨慎的思考。
“或者我们以这一局作赌,赢了你与我同去。”
“我从不用没胜算的事打赌。”
“那换一局,我让你四子。”凌苍撒下适当的诱饵:“如此应是五五之数。”
“你很有自信。”
“难道你没有?”凌苍勾起唇,笑吟吟的看他:“我已答应让四子。”
云沐抬眼看了他半晌,一推棋坪。
两个时辰后。
“你使诈。”云沐盯着密密麻麻的棋局,语气冰冷。
“愿赌服输。”凌苍心情极佳,从盘中取过一枚杏子啃食,微勾的唇角像在嘲笑。
“你故意隐藏了实力。”云沐直接挑明。
“兵者诡道,”凌苍痛快的承认:“你教我的。”
险些气结,云沐瞪着眼前的男子,第一次被噎得说不出话。
可转念一想,又是无谓,反正要走,他是拦不住的。
“我去走走。”
未等凌苍回应,云沐抬步离开,在一僻静角落见了叶照眠。
“你竟与玉家公子相熟,还有什么是我不知的?”叶照眠手里捻着根阿罗汉草,带着探究的双眸凝视云沐。
云沐自不会与他闲叙往事:“进展如何。”
“有了你打探的路线和岗哨,一切顺利。”
……
多年后,一对曾经订约共偕连理的无缘男女再度相见,何等尴尬。
凌苍本打算避开,却在中庭撞见了刚从内宅叙话出来的姜静姝。
一别数年,端庄娴雅的女孩已有了成熟的妩媚,新婚燕尔本该是喜气盈盈,她却有些苍白的恍惚,目光移过玉承庭,看见了随在其后的人。
时光仿佛瞬间逆流。
她还是闺中守礼的姣姣少女,为父亲对未来夫婿的夸赞而脸红,为那一次远道而来的会面心跳,将衣饰挑了又挑,镜前照了又照,在下人的交口羡赞中芳心暗动,又在帘后窥见的一刻失了心,丢了魂。
骑着姜马而来的翩翩少年,眉目清俊举止优雅,在父亲面前长身玉立,风姿不凡,说到兴起时神采飞跃,自信昂扬,耀眼而夺目。对长辈进退有度,落落大方,就连挑剔的叔伯们都不掩欣赏之色,长期追逐于裙下的各色男子登时失了颜色,被比得黯淡无光。
父亲说会选一个配得上她的人,竟是真真切切,再没有谁能比他更合心意。
造化弄人。
一弹指,她已嫁作人妇,替她画眉弄妆的夫君,换了别人。
而那个本该忘却的人……也变了。
修长挺拔,俊貌非凡,气质沉潜而内敛,如一把利剑被鞘隐去了锋芒,炫目的飞扬转为难以捉摸的扑朔,却更加致命。
那双深遂的眸子,在看见她的一瞬垂落下来,覆住了所有心绪,教人无从窥视。
周围一片沉默,意外的场面措手不及,谁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明明是温暖的春日,她却觉得阵阵发冷,看他随玉家长兄行礼问候,宛如对着一个不曾见过的陌生人,淡淡的眸子掠过,全无一丝波澜。
如一枚利刺扎入了心底。
本该是她托付终身的良人,已成天涯陌路之隔。
“三公子……何时回了江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数日前方至,未及恭贺,尚祈见谅。”清朗的男声平静逾恒。
错过了,终是擦肩,纵然是万般不甘……
“你为什么回来!”一滴清泪坠落,心绪百般按藏不住,冲破了唇齿的禁制:“为什么这个时候……为什么要出现!”
凌苍似乎愕了一愕。
“要是永远没有回来多好。”姜静姝一改温驯自制的性情。“永远不见,我……”
语音渐渐哽咽零落,难以说出更多,忍着泪踉跄离去,身侧的丫环婆子此时方醒悟过来,匆匆忙忙的赶上去,还不忘同情的多看他几眼。
身边的兄长默默拍了拍他的肩。
数年前的娉婷少女,也曾是支持他撑下去的力量之一。
却不知何时起,面容都淡薄得不复记忆,心头萦绕的,早已是另外一个身影。
看到她的泪,不是不歉疚的,听闻她觅得佳偶依礼嫁娶,花开花落,他以为再不相关。若不是猝然撞破,谁又知道她心底幽怨如斯,独自坐在花树下,试着回忆多年前的印象,最终还是放弃。
云沐渐渐走近,打量他的神色。
“还好?”
“嗯?”
“听他们说了。”如此荡气回肠的重逢被一传再传,姜府人尽皆知,他自然也不例外:“看你好像不怎么伤心。”
凌苍一时失笑,略微的伤感烟消云散。
“你是来安慰我?”
“我可不会。”云沐不客气的抛过一坛酒:“要难过你自己多喝点。”
入手沉沉,他看了一眼,拍开封泥饮了一口。
酒香在半空弥散,熏人欲醉,云沐略退了一步,避开扑鼻而来的香气,心中略有好奇:“你真不在乎?据说是江南第一美人呢。”
“我只见过她一次。”凌苍并无郁色:“注定无缘的事何必多想。”
“你倒是看得开,旁人都道,姑苏玉家的三公子,家世出类拔萃,英俊年少身手高强,又有一段人人称羡的好姻缘,可惜祸从天降错过了五年,回首佳人已嫁,空有余恨,徒留两情依依……”
“你从哪里听来的。”凌苍没好气的打断他的揶揄:“还道你是来劝慰我的。”
“其实我是来嘲笑你的。”
忽然发觉斗嘴意气的滑稽之处,俩人同时笑起来。
“云沐,唱首歌吧。”凌苍的声音低下来,带着温柔的请求:“你在于阗边境唱过的那首,我很想听。”
静了半晌。
清澈透明的歌声在树下响起,穿越了花繁叶密的枝桠,在澄蓝的天空下飘散,云沐在石桌上微微后仰,望着变幻的云彩,吟唱着神秘难解的歌谣。
歌声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抚慰着一切哀伤澄定,直入心底。
谁也没看见,回廊尽头,一抹倩影悄然出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