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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沐向来冷然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声音却平平如常,凌苍默默的听,心底波澜翻涌,紧紧握住了冰冷的手。
云沐眉尖一颤,又说了下去:“用了一夜时间嘱我背下所有需要牢记的事,再锁住了记忆,直至十一岁开启。教主看出剑有些古怪,却没猜到秘术,幸好他试探的赐剑之时我才十岁,混沌未开,好歹瞒了过去。”
“你十一岁想起了一切?”
“嗯。”云沐垂下头,指尖轻轻抠着鞘上的饰纹,那是大朵大朵的花,拥有纤细而繁丽的花瓣,脆弱娇柔,丝丝舒卷,像暗夜中隐秘的心事。
“她嘱咐你报仇?”
云沐的话音很轻。“娘只是希望我活下去寻机逃走。”
“她很疼你。”心变的很柔软。
云沐仰起脸笑了笑,眉目若画,笑容清甜,黑眸盈盈似水,天真而稚气,全然不同于往昔面具般的表情,仿佛画中之人突然活过来。
凌苍脑中蓦然眩晕,浑然忘了所有,若非一瞬伤口压痛,险些……
险些怎样,他不知道。
那一笑真好。
◇ 第三十七章 践诺
天玑与北朔合力压下了教中的波澜,称教主病重,由四尊使暂代一应事务。
一场惊心动魄的逆谋,在干净彻底的清洗后已无一丝迹象可寻,代价是四人手上的精英消耗殆尽,除开天玑私心匿下了百炼营的半数精英,再无多余的武力。
这点为北朔深忌,目前与天玑平分共掌的局面持续不了多久,四人皆知。
看似平静的上层暗流汹涌,随时可能打破均衡。
事变过去了三个月,四人再度聚首,赤裸的权力之争趋向白热化。
“如今各国都在刺探教中动向,三个月已是极限。”
“若还没有一个正式的理由,教中的情势怕也稳不住了。”
“多方理政颇有滞阻,许多执事探问教主……”
“必须有新的教主。”
云沐一语道破众人的心思,场面瞬时静下来。
他淡漠的笑笑,对周围灼灼的目光视而不见:“云沐自惭无德,对教主之位并无非份之想,惟盼有能者上位,必定全力辅佐绝无二话。”
一句话撇清自身的立场,退出了争夺至高权力的中心。
“雪尊使真痛快,”半晌,阿法芙似笑非笑,媚眼流转。“既是如此,我自知能力不足,不敢竞逐玉座,惟待二位定出首尾再做安排。”
云沐不欲插手,阿法芙实力较弱,两人直言避让,局面顿时明朗。
北朔与天玑对视一眼,锋芒毕露。
两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对教主之位志在必得,皆知退一步任人宰割,言语中分毫不让,火花四溅,辩至最后几乎白刃相见。
云沐抿着茶水,坐看两虎相争。
阿法芙支颐浅笑,目光却始终逗留在云沐身上。
天玑与北朔撕下了协力的面纱,利害的分野足以触动杀心,眼前不过是再度拉开的权争序幕,随着裂痕扩大,言语渐渐失去了效力,鼓荡的敌意压过了一切。
僵滞了许久,无一人开言。
云沐合上杯盖:“时候已晚无庸多谈,两位还是改日再议吧。”言毕转身而行,竟似毫不关心。
“云沐!”
北朔的杀气忽然隐去,踱至身畔拉起他的手,衣袖滑落,将唇压下去,轻舔少年的手臂,如焚的目光扫过他身后的男子。
“你想要的,我已一一做到,如今该由你遵守诺言。”
室内一片寂静,暧昧的气息弥散,阿法芙兴致盎然的挑眉。
“何必那么着急。”漆黑的眼瞳看不出情绪:“我答应过的自会信守。”
感觉到僵硬,北朔笑了,轻薄的神色似玩笑又似认真:“你的狗驯养得太好,撵走了都能自己回来,我怕再晚一点,属于我的会落到别的嘴里,那多可惜。”
天玑眼中泛起了冰霜,却默不作声。
云沐静立不动,任由肆意,半晌,用力抽回手。
“今天晚上,我会去你房间。”
呆了很久,天色一点点转暗,云沐坐在窗前,发出细不可闻的叹息声。
“别去。”
凌苍揽住单薄的肩:“你会后悔。”
北朔在众人当前要求践约,无非是迫使云沐表明态度,在阿法芙与天玑同盟的现况下,他确实太过冷淡,除了不得不表态的时刻出言支持,多数袖手观望,难免引来北朔的猜疑。
“能杀教主,我不在乎这个身体怎样。”眼睫微颤,云沐的声音清冷脆利,如冰斩雪:“他肯忍到这个时候,不可能再让。”
“离开,不卷入这场是非可好。”知他意志坚决从不更改,凌苍低声恳求,五内如焚:“你根本受不了别人碰你,何必为难自己。”
“我答应过……”他说不下去,紧紧掐住了手心。
尽管杀伐无忌,云沐却一向守信言出必践,若非如此,北朔也不会放心等事成之后才染指。
“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不如一走了之。”从未想过的隐秘希冀猝然脱口,他一时摒息:“或者放弃权位,和我一起离开厉锋?”
垂首良久,云沐抬起头。
深如寒潭的眸子幽黑难测,突然浮出讥讽:“和你一起走,你以为你是谁。”
锋锐如刀的话刺入心臆,立时见了血,冷得冻僵了感情。
“我的决定与你何干。”他没有多看一眼转身出室,步履在门口顿了一顿。
“你赶回来我很高兴,但,这改变不了什么。”
水殿之外,白石路径在夜色下延伸至远方。
云沐顿住脚,盯着远处一株高大的碧树,花期已过,层层青叶婆娑随风,夜鸟栖宿,万物一片幽静,树下有重重的阴影,仿佛隐着一个看不见的世界。
雪谦,如果你还活着,看到今天的我,会不会很失望。
假如当年我不是那么无能,也许……
云沐立了许久,默默的低下头。
房间一片漆黑。
凌苍姿势都不曾变过,第一次觉出寒意彻骨的绝望。
夜,一分分深沉,每一分如水火交煎。
他不愿去想云沐现时的情景,却又无法不想。
想他微凉的肌肤,清冷的面庞,想他在别人身下任凭轻薄,一定又紧咬着唇,想他绝情的话语,讥讽的目光,不屑一词的疏冷。
他就像一抹孤绝的月光,刺得人鲜血淋漓。
由人轻鄙卑微至此,仍无法弃之而去,找不出任何支持下去的意义,他恨不得将自己痛殴一顿。
窗外沥沥下起了雨。
黑夜长得没有尽头,仿佛过了一百年,终于传来了几不可闻的脚步。
门轻响,云沐踏进来,衣上沾满了泥土,鞋污得不成样子,手里还提着一件东西,鲜血从腕间滴落,地上留下一行湿漉泥泞的足迹。
没有着外衣,淋得透湿的中衣紧紧贴伏,黑发狼狈的搭在后背。
“你,还在……”云沐露出一丝微笑,身子冷得像冰。
凌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带着薄茧的指尖满是划伤,混着污脏的泥,捋起袖子,腕上横七竖八的伤口触目惊心,缓缓渗出鲜血。
无法按捺的杀机涌动,他转身便走,却被拉住。
“你去哪。”
“我去杀了他!”
◇ 第三十八章 离开
凌苍未出几步被云沐从背后扣住。
“和他没关系。”
凌苍垂首看着紧抓着他的手寒意渐渐侵袭,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见他不出声,云沐解释道:“伤是我自己划的。”
僵硬的身体转回,目光诧异而迷惑,云沐却不再解释,放下了一直拎在手里的东西:“衣服很脏,我先去沐浴。”
待云沐从浴室中出来,他正凝视着桌上的物件。
他的外衣撕成了两块,分别包裹着一堆骨骸。
一堆属于女子,显然年限较长,另一堆应该是尚未成年的男子遗骨。
云沐默不作声的取出两只玉坛,细致的清洁擦拭每一根骨骸,小心的放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