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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解不了三冬暖又如何,能活着看一眼故乡也是好的,行尸走肉般的臣虏走狗,与死何异。
可是……
北方的风凛如刀割,不知是什么力量牵引,他怔怔的看着遥不可见的水殿。
抛下一切逃遁而去?
失败的责任全数落到云沐身上,在断崖之上,重重的推他一把?
任务落空,影卫叛逃,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那双瘦弱的肩膀,可还承担得起重重袭来的逆浪?
玉龙依旧在耳边劝说,凌苍闭上了双眼。
良久,沙嘎的声音几不可闻。
“回教。”
云沐依然立在窗边。
听着他述说经历的细节,一直不曾回头。
“为什么没刺下去。”沉默的听完一切,云沐淡漠的询问。
凌苍没有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
寂静了许久。
“为什么回来,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下场?
不外乎背负起一切罪名,揽过所有责罚。
运气好或许能拣一条命,终身为最下层的奴仆;运气不好会按最严的教规,受尽种种酷刑,钉在刑台上痛足七日七夜后死去。
教中的刑律之严,与位高者的享乐一般超常,人所共知。
云沐终于转过脸,黑眸幽深如夜。
他垂下眼,心中一片死寂的灰暗,木然的开口:“我的命是你的。”
没看见云沐是什么神色,只听得他冷冷的吩咐:“去刑堂领三十鞭,入死牢,等候教主发落。”
三十鞭。
皮开肉绽的剧痛渐渐麻木,死囚牢里沉沉的腐气扑鼻而来,他尽量伸直腿,静静的靠在石壁上。
不远处,一只硕大的老鼠正啃着潮腐的木角,霉烂的稻草下,数只蜘蛛从陈年脏污的血渍上忙忙碌碌的爬过。
四周不时传出拷打的惨号和愤怒的咆哮,种种怨怼骂声不绝,宛如诅咒徘徊在耳畔。
黑冷的囚室长满了青苔,无窗无烛,照不到天光,不知有多少人在这里度过最后一段时日。
狱卒也有些奇怪,少见如此静默的死囚,仿佛业已全然认命。
“凌苍。”一张熟悉的脸在栅边现出,天玑掩不住焦灼:“你怎么样。”
他想扯出笑,却仅是无力的弯了弯嘴角。
“还好,这点伤不算什么。”
嗒然一响,一匣上好的伤药抛在手边,犹带着体温。
“你别多想,先忍着点。我试试有没有办法帮你开脱。”
开脱?
怎么可能。
在教主蓄意打压之下,无异于天方夜谭,彼此心晓事情有多绝望。
“云沐会怎样。”
“你还问他?”天玑登时气结,直想狠狠的打醒他:“他把你丢在这里不管不问,分明是打定主意丢卒保车,舍弃你来保全自己的地位。”
“是我罪有应得。”凌苍涩涩的接口:“他早警告过我不能失败。”
“没见过这么狠心的人。”天玑恨恨的低咒:“别说求情,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沉默的听天玑抱怨。
“北朔准备把责任全推给你,以免波及到云沐。教主怕也有此意,杀了你就当是斩了云沐一只臂膀,既削了他的势力,又贬抑其地位,比直接对他下手好得多。”
“只怪我自己授人以柄。”
“为什么失手?我听说你差一线就成功了,就因为温宿国的公主?”天玑纳闷而不解:“你什么时候变那么心慈手软。”
“那个女人……”
喉头有点艰难,他闭了闭眼。
“长得……有点像和我订过亲的人。”本已模糊不清的面容,蓦然从记忆中翻出,一刹那凝滞了思绪。
“在江南?”天玑呆了半晌。
“嗯。”几乎想不清是多久以前,乍然忆起,仿如前生。
天玑挫败的叹息。
“真是冤枉。”
“教主十日后会提你上殿正式裁断,我会力争去杀了温宿国主完成任务以替你赎刑,阿法芙也会帮补开释,还未臻绝望,你千万沉住气。”
“不行。你这样会招来教主疑忌,惹祸上身。”他冲口而出,激动起来:“况且温宿国师的功力极高,非你我能敌,眼下戒备森严,仓促贸然行事只会搭上性命,万万不可。你的好意我心领。我已时日无多,若要连累你也步入险境,我情愿即刻求死。”
天玑咬咬牙。已下定决心:“我相机行事,你少说两句,自己顾好身体。”
“天玑!”
“放心,我自有分寸。”黑色的人影一闪便已消失:“我寻机再来看你。”
话音落在耳畔,他静默许久,用力握住了玉匣。
◇ 第二十六章 就计
十天并不长,过得却极其缓慢。
牢里没有天光日色,甚至连时间感都消失了。
六英都暗里来看过他,捎来各式各样的伤药衣食,说着宽慰的话,眼中藏不住黯然,谁都知道,这一次怕是再劫难逃。
云沐一次也未曾出现。
据六英的说法,他最近非常忙,整夜整夜的处理案卷情报。不知是不是想借着忙碌弥补失败的挫折,时常能看见他房中的灯火亮至天明。
天玑私下对云沐极为不满,碍于在凌苍面前不便破口大骂。
似乎是私底找过云沐,希望他能说服北朔,四使一同出面力劝,宁可受惩为奴也好,尽量保全他的性命,却被冷冷的拒绝。
他全然撇清,漠不关心。
天玑失望之极,他只是沉默。
关心情切,天玑甘冒大不韪,不顾招来疑忌之险四处奔走。
可这种方式非但不能让教主从轻发落,反而容易引火烧身。
一个中原出身的影卫,引起四使联保,对教主而言是多么危险的倾向,杀心只会更盛。
云沐的所做所为虽然无情,却是明哲保身的上策。
舍弃一个棋子,平息教主的怒意,他仍然是尊崇优越的雪尊使,教主依旧会器重,在执掌西域诸国方面,无人能出其右。
略为小心谨慎,他的地位将稳固如初。
这也是凌苍自愿回来的意义。
什么时候起,云沐开始成为他的重心?
五年了,连续不断的杀伐内斗,腥云翻滚,并肩而战。
不管波澜几度反复,他始终站得笔直,像污泥中拔粹而出的青荷。
云沐曾说他不适合在教中生存。
可在他看来,云沐又何尝不是。
尽管他冷血,多疑,擅谋,且机心重重。
天玑说他动了心,可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钦佩而警惕、怜悯而戒慎、惋惜而提防,心疼而不争,种种相悖的情绪混杂,说不出哪一种更多。
若仅有怨憎多好,若云沐从头到尾都如北朔阿法芙一般多好。
即使在暗无天日的地牢,生存的时间所剩无已,他仍是满满的占据了思绪。
愚蠢至此,他自己都忍不住唾弃自己。
门外传来狱卒沉沉的脚步,门开了。
第十日。
跪在阶下,他一直没有抬头。
前方的明来暗往热闹非凡。
北朔力陈此次任务失利的全责在他,主张用重典以正教威。
阿法芙含沙射影,点出云沐谋划失当之误,主张从轻发落,责惩云沐,建议教主削权以彰其过。
天玑建言由地绝出面重新执行刺杀之务,平抑此次失手的影响。
教主在玉座上笑吟吟的看阶下暗斗,许久不曾出言,直到争辩日趋激烈,才开口打断。
“怎么不见云沐。”
三人静下来,阿法芙柔柔的应答:“禀教主,据说雪尊使正拟出使车迟,无暇他顾,我看……”
她掩唇娇笑几声:“倒像是自知有亏,心虚的避开会审呢。”
“近日诸国来使甚众,雪尊使繁务极多,这点小事何足挂齿,自有教主圣裁。”北朔冷横一眼。
“到底是他自己的影卫,还是该来一趟的好。”教主漫不经心的捻着腕间翡翠手串。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