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奶奶摁着她的小肩膀:“叫爸爸呀!怎么,不认识啦?”
小姑娘不说话,只看着他。
方洛昀低头,眼眸弯了弯,伸手揉她的头发,很温柔叫一句“祉儿”。
爷爷奶奶平时叫她茗茗,幼儿园的老师同学叫她Freya。
除了视频通话里那个人,没人这么叫她。
她便晓得了,这个就是爸爸。
一个月前她就知道会跟爸爸走,哭了很多次了,所以今天没有更多的眼泪可以流。
方母把行李箱打开,念念叨叨:
哪个是茗茗晚上要用的,哪个是去幼儿园得带的;
这个过敏,那个爱吃;
又叮嘱,小丫头长这么大没多少说中文的机会,回国了得慢慢适应。
末了,又埋怨地瞥他一眼:真要走?非走不可?
工作都对接好了,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他知道母亲抱怨归抱怨,也不是真的要阻止。
就像四年前他把还是婴儿的方茗祉交给措手不及的他们一样。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最后还是把小孙女儿看得如珍似宝。
从头到尾,父亲都没有出现。
方洛昀看了眼二楼没拉严的窗帘,叹息声微不可闻:“妈,那我们走了。寒假带她回来看你们。让爸少喝酒。”
方母不置可否。
他一手推一个行李箱,没空再去牵方茗祉:“祉儿,跟奶奶再见。”
小姑娘眼眶红彤彤的,像小兔子。
方母蹲下来搂着她,笑容满面:“茗茗要跟爸爸去认识新朋友啦,开心才对,是不是?要做勇敢的宝宝!”
方茗祉咬着嘴唇,郑重点点头。
司机过来帮方洛昀放行李箱,他终于腾出手来抱方茗祉。
原来小孩子这样轻,偎在臂弯里像是一捧云。
方母跟孙女儿说了要开心,自己便一直笑着。
直到车子开动,方洛昀从后视镜里看到她一转身就开始抹眼睛。
儿童座椅里也传来克制的、低低的抽泣声,像小溪流。
方洛昀靠在副驾椅背上疲倦地闭上眼。
为什么每一次得到,都要伴随着失去。
*
去机场之前,方洛昀让司机先开到市公墓。
公墓门口就有卖花儿的,他买了一束鹤望兰,分几只给方茗祉。
小姑娘低头看看花,抬头看看他,有点儿疑惑。
她的眼睛是真的和他很像,圆而亮,黑漆漆的,看着就叫人不忍。
方洛昀晓得自己看别人也是这样,有意无意会利用上一点。但当被注视者是他,又是很不一样的感觉。
“来看我的一个朋友。”他这么说。
公墓离市政厅不远,要是换个地方恐怕无法接受这种布局,蒙纳地尔人倒是很坦然,说是城市的掌权者和告别者都是最看重的,理应在一块儿。
十一年前方洛昀第一次到蒙纳地尔,就屡屡被本地人出乎意料的生活态度惊到。
今天工作日,墓园里的人不多。
方洛昀找到那块墓碑,上面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没有照片。
他拿着花,深深鞠躬三次,然后把沾着露水的花束放在墓碑前。
他看一眼方茗祉,并不催促。
小姑娘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懵懵懂懂学着父亲的样子也三鞠躬,然后放上花枝。
还特意把它们摆整齐。
方洛昀自己有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没想到这也能遗传。
鹤望兰的另一个名字是天堂鸟,纤长的橙色花瓣如同翅膀,仿佛挥动双翼能带去对天堂的哀思。
方洛昀站在那儿,盯着墓碑。
按照主人的要求,它并没有镌刻照片。方洛昀努力地回忆,希望不要遗忘。
他的手搭在小姑娘的肩上,轻声道:“谢谢你。我把她留下来了。”
她都这么大了。
不是胎儿,不是婴儿,已经是个小小的孩童了。
方茗祉听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甚至不确定这个“TA”指代的是什么。
爸爸看起来有点难过。她悄悄抬头看。
爸爸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表情,偶尔的视讯也只是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会笑一下。
但现在的爸爸……就像是要哭一样。
哪怕眼睛鼻子都没有红,可她与他血脉相连,感应得到。
小手轻轻抓住大手。
方洛昀一怔,没有看她,只把她的小放进自己的掌心。
暖呼呼的。和万年冰凉的自己不一样。
“走吧。”开口时声音还有点儿哑,“我们回家。”
不是回蒙纳地尔种满了花草的小院子,也不是卢高了无生气的公寓。
回真正的祖国。
回那个方洛昀阔别五年,而方茗祉从未踏足过的约兰市。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