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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垂首道:“臣绝不负天恩。”
皇帝疲惫的快要直不起腰,但事情却都有条理。
魏王兼节度使,调度税收,无论还朝时,他刮下来几层地皮,宽州都还是在自家人手中。
议和后,边关平定,他再来分化兵权。
他想挥手散朝,却恍惚着听到莫聆风开口:“陛下,魏王调度宽州,万无一失,然藩王与用兵者之间难免有所谣言,届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臣请陛下再迁一人为宽州通判,同领州事,分权制衡。”
皇帝只觉头痛的连头上大冠都支撑不住,勉强道:“将军以为,何人可以任此官?”
莫聆风言简意赅:“邬学士。”
于理,邬瑾清正刚直,不畏强权,正适合暂理宽州事物。
于情,邬瑾本就是宽州人,并且死谏过后,皇帝不会再重用,外放宽州正合适。
于莫聆风,却不该是不假思索,就能脱口而出的名字。
她应该推脱,让吏部拟定名册,让皇帝定夺。
但她还是毫不犹豫说出口,让皇帝明白她要一个通判的本意,坦诚自己的软肋。
她就要他!
不要再用太子的什么人来做这个通判,制衡魏王!
皇帝忽然想到魏王曾说莫聆风爱慕邬瑾,不由冷笑。
他的冷笑亦是虚弱疲惫。
他因此不愿再在此事上过多纠缠:“邬瑾伤势未愈,此事吏部再荐人来吧,散朝,魏王、黄义仁入内留身奏事。”
说罢,他两手撑着御座扶手,缓缓起身,稍一动作,头上立刻有一阵天旋地转的痛感袭来,腹中也翻江倒海,有呕吐之感。
一把攥住张供奉的手,他行出紫宸殿,坐上撵架,寒风扑面而来,才让他压下了腹中的翻涌。
朝臣自身难保,只草草想了一句主仆情深,也稀稀拉拉离去。
莫聆风扭头看一眼皇帝离开的方向,同样是一声冷笑。
皇帝携魏王进入文政殿,黄义仁今日未在宫中,内侍已经出去宣召。
他在殿内坐下,随后赐座魏王,张供奉端着药碗和蜜饯送到案前,他端起碗,一饮而尽,放下药碗,忍耐片刻,对张供奉道:“取锭子药来。”
张供奉连忙示意人去取,取来之后,用水化开一些,两手食指蘸了,涂抹到皇帝两侧太阳穴上,又加些许力道按揉片刻。
锭子药香气清凉冲鼻,皇帝神智暂时清明,头疼也随之缓解,吐出胸中苦闷之气,他拿热帕子擦了擦手:“老二,此去宽州,除去调度钱粮、议和之外,还有一件要紧事。”
他顿了顿,看向四周林立的内侍,张供奉立刻会意,挥手让他们出去,自己在一旁伺候。
皇帝继续道:“莫家有积年十州之财,不在京都,不在莫聆风身上,那就是在宽州莫府,取之可解国帑之难,分国朝百年之忧。”
这是他第一次明言十州之财。
第319章 重击
魏王虽早有所思,忽闻皇帝直言,心头还是一震,脑海中模糊宝山,忽然一点点真实起来。
巨大石窟中,锦蔻已失颜色,丝线腐朽,垂落在地,各色宝珠滚满宝库,其华灼灼,金银累巨万,堆积如山。
然而他却不敢附和皇帝。
宽州莫,人丁凋零至此,却还能一代代守住这个秘密,一看就不好对付。
外放宽州,远离朝堂,皇帝身体又急转直下,他本就担着大风险,再加此事,他这一趟,就走的更不安。
他悄然看向皇帝,见皇帝眉心深深一道纹路,如针一般直插山根,大约是头痛身楚,目光阴骘,眼角向下,连同两颊的皮肉也往下掉。
两鬓之上,竟凭添了白发,似乎就是这两日生出来的。
见皇帝看过来,他连忙移开目光,看向地面,回道:“陛下,莫家人狡诈,十洲之财藏的颇深,臣只怕一时繁忙,手中又无人,难以施展。”
皇帝张了张嘴,想说话,但一口痰把声音全堵了回去,连呼吸都跟着不畅快。
他攥紧拳头,用力咳嗽两声,随着咳嗽,头也针扎似的疼了起来。
但他什么都咳不出来,再用力一咳,声音空洞,像只破风箱,到处漏风。
张供奉在皇帝后背上一阵拍揉,等听到有痰音,急忙捧过痰盂,皇帝侧头吐出一口痰后,胸口憋闷之气一扫而空,有了短暂的舒适。
“朕会命黄义仁带几个人充做你的护卫,前往宽州,你在明,他在暗,配合着行事。”
魏王悄悄松一口气:“臣遵旨。”
“诬告小莫的那个人——”皇帝皱眉思索,“叫什么?”
魏王道:“王景华。”
皇帝摇头:“在莫家做奴仆的那个。”
他伸手锤了锤胸口,胸口渐渐的又憋闷起来,呼吸时锣音深重,又有痰开始聚集。
“祁畅,”魏王忧虑道,“陛下,还是先请太医来看看吧。”
皇帝摆手:“这个祁畅,对莫府知之甚详,带上他。”
魏王点头应下:“邬瑾要不要一并带走?”
皇帝道:“小莫自曝其短,将他留在京都为质,日后将是一大助力。”
女人,果真是为情所困,难成大事。
他胸口像是絮了湿棉花,重重咳嗽两声,仍不能解,便又是一番折腾,直咳的面红耳赤,满头是汗,才咳出痰来。
头痛欲裂。
让张供奉在他后脖颈、人中上都擦了锭子药,才稍稍好过一些。
“如果实在找不到——”他喘几口粗气,示意张供奉额上缚巾,“这个心腹大患,朕不想再留给你们,等黄义仁来,朕再嘱咐他。”
张供奉拿一条黄巾子,紧紧缠在皇帝额头上。
魏王点头:“臣明白,陛下,宽州通判,是否也随军前行?”
皇帝百般不适中,也知道他是想看自己属意谁做这个通判,冷哼一声:“通判后到,你不要耽搁,明日随军便行。”
他确实属意太子的人去做通判,以此制衡没了辖制的魏王。
魏王刚要应声,便有内侍在殿门外报黄义仁前来。
皇帝召他入内,黄义仁满脸焦急之色进殿,见到皇帝后,噗通跪地,喊道:“陛下,济阳郡王遭刺,身死囹圄!”
济阳郡王没了?
魏王瞳孔猛地一缩,竟有几分不能自持,愣愣看着黄义仁,身上冷汗一层层往外透,脸上血色瞬间褪去,面色惨白。
他屁股不自觉离开绣墩,双腿半曲,不敢置信地想要起身。
御案前方传来一声重响,是皇帝手边茶盏落地,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宫中,不是在王府。
皇帝脑中“轰轰”作响,一把抓住张供奉手臂,头重脚轻的半起身,看向跪伏在地的黄义仁,嘴唇哆嗦:“什么?”
黄义仁直起腰,也有几分愣神:“散朝后,有人潜入大理寺狱,刺杀了今早入狱的济阳郡王。”
魏王声音尖利:“不可能,大理寺狱难道是纸糊的?随便一个人就能闯进去!”
皇帝伸手在放锭子药的碗里搅动两下,使劲抹到黄巾子上,气急败坏:“谁?谁做的?”
黄义仁垂首回答:“大理寺狱没有截住凶手,臣的人去追时,已经不见刺客踪影,只见到一套血衣,一把匕首丢在马桶里。”
皇帝脑子乱成一团,再次伸手去取锭子药,慌张之间,药碗坠地,碎做数瓣。
张供奉搀着皇帝,殿中又无其他人,只能任凭碎片躺在地上,药气在炭火气中炸开,满殿都是刺鼻药味。
皇帝死死盯着黄义仁:“没看到?”
黄义仁听到这切齿之声,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低声道:“是。”
皇帝再问:“一个可疑之人都没看到?”
黄义仁情急之下,冲口而出:“莫将军府上亲卫当时路过了大理寺!”
皇帝听后,神情一滞。
他沉思良久,想到早朝时发生的一切。
明明她是胜利者,却在邬瑾一事上犯糊涂。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