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许遇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火烧云已经褪得干净,只剩下青紫色的天空在头顶,他这才发现已经过了饭点了。
深秋的夜风吹过这个荒凉的街巷,零星点点亮起的灯牌告诉自己夜晚已经悄然降临,与相隔不到二十公里外的繁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边是富人们所在的地盘,高楼大厦、霓虹闪耀,是极乐的不夜城。看着那些灯光变着花样地闪烁,就好似能听到那些路上昂贵轿车的鸣笛声和有钱人在酒肉池林里放纵的欢笑声。
而这边却像是八十年代的香港,时间在这里停滞不前,唯独能从环境上看出星星点点光阴的痕迹,将一切都吞噬得破旧不堪。
明明是同一个秋水市,却像是什么分割开一样,发展成两个极端,形成这旧秋水区和新秋水区。
许遇收回视线,将店里的垃圾打包,穿过走廊打开厨房后门准备去后巷扔掉,然后再去将冰箱里的凉面拌拌当做晚餐应付过去,反正也没什么胃口。
他心里这么想着,已经开门走到了后巷,垃圾桶在不远处散发着恶臭,甚至还有血腥味。
谁家宰了鱼肉没处理干净,难闻死了。许遇在心里想着,将垃圾麻溜地扔进垃圾桶,一转头就发现巷子深处似乎躺了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黑西装,差点就要融入夜色。身下一滩粘粘的黑褐色液体,是快要干涸的血迹。
是腥味的来源。
人还活着,能看到胸膛勉强的起伏。
许遇不受控制地抬脚走到他面前停了一会儿,犹豫了几分钟还是转身离开了。
他不想惹事。
因为这里是旧秋水区。
人们都觉得新秋水区是个好地方,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把那些看不得人的交易全都挪在这里,只把光鲜亮丽的一面展示给外人看。那就秋水区的人呢?富人们觉得他们是最底层的垃圾,他们自己也是这么认为,这里的人命最不值钱。于是在这里打架、争夺资源和贩卖粉。每天都会有人因为一些零碎的小事死去。
而旧秋水区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们麻木、冷漠地注视着一切,也习惯了身上被贴上垃圾的标签。
没什么,只是为了活着罢了。
许遇也只是为了活着罢了,那些帮派之间的火拼,富人们的游戏,他一个人根本就无能为力。
他回到店里,亮起了店门口的破烂灯牌,里面的灯一闪一闪的,不少蚊蝇往火光那边扑棱。
许遇忽然觉得有些饿。他走到厨房里拿出凉面,虽然放在冰箱里,但还是放的有些久了,有些馊了,吃了两口就反胃起来。于是扔进了垃圾桶,只好盯着门口发呆。
晚上的街道没什么人,空空荡荡,偶尔路过几条野狗,半死不活地拖着身子往前走,许遇觉得自己也是这样。
虽然养母告诉他不要烂在这里,但是他觉得自己是被迫烂在这里。
因为许遇是个哑巴,先天性的。
被养母捡到的时候是在下雨天,只有五岁。
养母说捡回来的时候在发烧,烧得神志不清,连哭都不会。许遇压根不记得这些,可能是烧糊涂了吧。
养母是个很好的人,一直供着他读书,送他去这里唯一一所特殊学校学习,不过他成绩不算很好,大概是因为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有一处,就是新秋水市。因为养母告诉他,她是在那儿捡到他的。
他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但是现在他不感兴趣了,也不敢感兴趣了。
许遇合上眼睛,打断了回忆,毕竟后面的事情不算很好,他不太想再记起来。
他从柜台的夹缝里摸出了本书,准备看看,毕竟夜还很长。
养母去世后,他把她的饭馆改成了宾馆,因为自己的厨艺着实没什么亮点,而且做餐饮实在是太累了。
房间设备很老旧了,加上这边没多少人舍得花钱开房,生意一直处于勉强够自己活的地步。再说了,真过来住的大部分是来打|炮的。一些小姐不愿意在外面凑合,男方就没办法,咬咬牙花个几十块钱开个钟点房,门一关也不管隔音设施怎么样就直接开始了。偶尔也会遇见两个男的一起。
许多人愿意来这里,因为觉得许遇是个聋哑人,说不出听不见,天然的残疾歧视。
许遇也懒得和这些人打交道说自己读过书会手语会写字,且耳朵好的很十里外的狗吠都听得见,但有时候说出来反而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他就收钱出地装聋作哑。连登记都懒得登直接给他们钥匙,反正没人查。再说出了事他们自己背,一个聋哑人懂什么。
许遇有时候会庆幸自己是个哑巴,在这里会有一层天然的保护色,但有时候又痛恨自己是个哑巴,无法做出一些自己想要做的。
许遇已经不年轻了,二十六岁,时光打磨了他许多许多,将骨头里的叛逆和棱角全都折进血肉里,发作不出来。
也无处发作。
那还不如自己给自己的生活添点色彩,无聊的时候就去天台养养花看看书,等到存款存到十万的时候去相亲找个女人,谈个恋爱、结婚、生孩子,平平淡淡地走过这一生。
没什么甘不甘心的,不甘心也没办法。
他没办法再进新秋水区了,养母死前他承诺过的,说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去了,再去自己就是狗。
就看着书东想西想居然趴在柜台上睡着了,等醒过来的时候外面下雨了。
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到了后巷的那个男人,又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许遇咬了咬牙,撑了把黑伞决定去看看。
那个男人还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没死,身下的血迹被雨水冲淡,好像生气也随着这水一起飘去。
他低头将男人扶起。
救吧救吧,大不了到时候等人醒了直接把他赶出去。许遇在心中说着,将人一路扶到三楼。
三楼是他自己的房间,连着天台,有一个单独的外面的楼梯可以上去。一般也不对房客开放,也不会被什么人看到。
进了房间后许遇连忙给这个人处理伤口,还好伤口没伤着内脏,就腰侧被人划了一个大口子,流了不少血,看着挺吓人的,不过不会致命。其余都是些小伤,撒点药粉喷喷跌打损伤膏就完事了。
许遇叹了一口气。
一边想着自己这次算捡了个大麻烦一边又想着这个人还好没事。
处理完伤口才想起看看那个人长了个什么模样,事实证明应该算好看,很顺眼。不过自己对男人没有什么审美就是了。许遇在心里想。
他准备转身下去继续看店,走到门口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看了眼床,顿时眉头紧皱。随后像是和自己和解一样转身回到一楼。
反正床已经脏了,到时候得让他给我洗干净,全都是泥和血。想到这里许遇皱了皱眉头,反正他是没什么心情给那个人再换身衣服和床,捡回这个麻烦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冷风夹杂着雨丝往屋里飘,许遇探出头看着街道上空空如也,连条流浪狗都没有,他想了想提前关了门不营业了。
锁了门随便挑了间房间就进去睡了。
这一晚算是风平浪静。
次日许遇起床的时候,感觉楼上好像还是没什么动静,不由得觉得有些奇怪。
按理说应该是醒了啊。他一边疑惑,一边走进房间。
这才发现那人脸色发红,眉头紧锁还出了很多汗,许遇走近用手贴了贴他的额头,感情是发烧了,看样子度数还不低。
他心中暗叹了一句麻烦,跑回楼下找感冒冲剂,再度回到楼上的时候人已经醒了,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整个人懵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