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星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吃饭,等小月牙摇着她胳膊请求的时候,她才发觉这场宴席不知何时到了尾声,沈听肆早已拎着西服外套走出门外。
她默了默,过了一会儿抬起头说,我不知道他换没换号,我们也很久没联系了。
月牙眼连声说没关系,拿到一串微信号的时候,眼睛里得笑意都要溢出去。
云星拎着挎包,和剩下的人打了声招呼,也准备走了。走的时候,她深深望了一眼里面,察觉到自己平静如死海的心,方才轻轻勾了勾唇角。
她想,她应该是放下了吧。
天外不知何时下了细细密密的雨,出租车亮起橙色的光在马路边排起一条长龙,将路堵的水泄不通。
云星撑起早有准备的雨伞,迎着青石小路,准备一路走回去。
淮城这些年的变化实在太大了,以前的老城区全都拆了盖作新楼房,原先只有一座教学楼的淮城中学也搬迁新址,换了气派宽阔的新校区。
平江巷口也被拆了,那巷子实在太老,又杂乱住着许多户人家,政府下来的文件说是影响市容,要尽早拆除。云星去年回家帮忙收拾行李的时候,平江巷口已经拆了一半。
往日孤独立着的吊脚楼已经没了顶,变成光秃秃的一片。
于是视野一片大好,她完完全全将对岸的乾康大院看的清楚。那里仍然是一片安和雍宁之态,自成山水间一片野趣。
云星也是那时候看清楚,原来平江巷口横在这儿,的确突兀的很。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车喇叭声。
云星往一侧避了避,身后那车流却像是有节奏似的,一声连着一声。
她扭头,大约觉得自己走的是人行道占了理,眼瞳里带了点恼怒。
沈听肆就这么慢悠悠的摇下车窗,隔着雾蒙蒙,真真切切地瞧着她。
城市车水马龙的川流不息中,少年微仰着头,天生多情的眼尾缱绻,又因为抬头的动作而显得那样虔诚热烈。
被注视的少女表情微怔,攥得发皱的裙角却不经意泄露出紧张。
路过散步的安德鲁刚好看到这副绝美的画面,灵机一动举起手机拍了下来。
他得意洋洋地要和云星分享这副新得的佳作,一晃眼,那发懵的少女已经含羞带怯地钻进了深黑色的车里。
上车前其实还有一段插曲。
云星本来只是想像多年重逢的旧友一样自如打个招呼就算,可偏偏沈听肆熄了火,单手撑在方向盘上,吊着眉眼看着她。
上车,送你回去。
云星坚持说:不用,我自己回去。
他没强逼,看着愈发大的雨势,耍无赖似的将钥匙拔下来扔在副驾驶。
行,你不上车我不走了。
车后鸣笛声渐起,一波又一波像是急切的催促,沈听肆神情不变,头发迎风吹的有些乱。
他的头发染回了黑色,这样寡淡的发色在他的头上不显乖巧,却衬的他神情分外乖戾。
无赖。云星受不住后面的催促声,她站在路边,裙角随着风扬起,像是和沈听肆对峙一样,
已经隐隐有人把头探出车窗来看热闹了,云星脸皮薄,仓促绕到后车座,结果没拉动。
沈听肆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咽下心里的想法,这会倒是好脾气给她开了门。
他本来是想哄这姑娘坐他旁边的,不过看她愠怒的模样,他立刻就歇了心思。
坐后面就后面吧,他乐意当这个司机。
车里一时无言,云星紧紧抿住唇,不开口说话。
沈听肆不想气氛搞得那么僵,透着后视镜观察了好几回她的表情,强压着心里的情绪,故作轻松道,你真单身啊?
淮城就那么大点地方,到了地方,沈听肆将车停稳。
他抿了抿唇,装作不经意似的问,那我能重新追你吗?
云星死死咬住下唇,一句话不吭,拉着车门要往下走。
他锁住了,门拧不开。
这时候委屈一下子全拥了出来,云星回头看他,声音早就颤了。
沈听肆,我不喜欢你这样,你这样特不尊重我。
她声音刚出来,沈听肆一下就慌了。
他赶忙低头找钥匙,也不知道摁的是开锁键还是关锁键,反正因为她的哭声心慌得不成样子,胡乱摁了一通。
我不是故意锁的,这车它启动就自动锁了,我我刚刚是故意骗你上车,因为吃饭的时候你怎么也不理我,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了,我就想和你好好说说。
沈听肆说到最后,声音也颤。
他声音沉,故意藏着的情绪因为她突然的哭声而全部坍塌,从废墟里透出些脆弱。
星星,我知道是我以前不够好。
这样一个寂静的雨夜,总是会让人多了许多无端的哀愁。云星别过脸,伸手擦去眼角的泪水。
她的心情奇异地平复了下来,而后将目光落在沈听肆身上。
用一种温柔却近乎残忍的语气告诉他
沈听肆,我们四年前就结束了。
你看见了我的日记本,想必你也看见了日记本的最后一页,我已经为我们的故事画上了句号,我们谁都不要再破坏这份美好了好吗?
沈听肆肩膀抖了抖。
他又绝望地想到了他们分别时说的话。
爱意止于最浓处。
他唇边泛起苦涩的笑意,只觉得云星这姑娘看着绵软,实际上那股韧劲要人命。
真是一点机会也不给他。
下车的时候,他们没再说过一句话。
沈听肆从车上下来,站在车前大灯面前,他的大衣随风被吹的鼓胀,也愈发衬的长衣下的身形清瘦挺拔。
云星也是这时候发现,他瘦了好多。
下颌线条比从前更加利落分明,眼瞳愈发深邃,褪|去少年稚气,只剩下了空寂与落寞。形影单只地站在车前,身上那股颓感更重。
她强迫自己的眼神不停留,紧攥着伞柄一步步向前走。
从他身旁经过的时候,她听见了一句话
那是他第一次示弱。
沈听肆垂眸望着她,意气风发的眼睛蕴满无限哀伤。
真的不要我了吗?
云星没说话,只步子顿了顿。
而后,沈听肆手指蜷缩,克制抓了一下她衣角,飞快松开。
五层的旧式小楼,楼梯间的感应灯明明灭灭,云星踏着归家沉重的步伐,手电筒冷色的光照清楚她惨白的脸。
她在楼道里蹲了很久没进去。
后来还是门开了,林奶奶推开防盗门,诧异地问她怎么不进去。
云星笑了笑,起身的时候眼前有一阵眩晕。
于是她不得不扶着门框稍作歇息,对老人扯了一个宽慰的笑容。
爬楼有点累,蹲下来歇一会儿。
老太太笑了一声: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爬一层楼就歇一层。
进门的时候,云星鬼使神差地顿住了脚步。
她的身子紧紧贴着楼道的墙壁,然后试探般地微微探出一点头,视线向下侧移着。
这样的动作她做的轻车熟路,以往的每一个放学的傍晚,她都会趴在楼梯间的窗户上。
偶有经过的同学和她打招呼,她还掩饰地指了指天空。
我在看夕阳呀,今天的夕阳多好看。
夕阳下,颀长清瘦的少年推着车,帆布包单肩跨在肩膀上,有时运气好,他恰好回头,隔了千万重的不经意对视,让她心动一整个夜晚。
如今的情景仿若重现,只是往日扬长而去的少年此刻拘谨而又克制地守在她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