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时间,并未给他和梁燕的关系带来丝毫改善,反而是梁燕对他在漠视之外,又多了一份深刻入骨的厌恶。
这份厌恶来源于半年前,他告诉了梁燕自己和纪随安的事。
那时候春节还没过去多久,纪随安的妈妈回国,纪随安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顿饭。
纪随安说得很是云淡风轻,好像就是一场再随便不过的聚餐,魏暮却一下紧张起来。他并不是没见过纪随安的家人,纪棠棠的立体几何还是他辅导的,但妹妹和父母不一样,纪随安想让他和舒翕一起吃饭,在他眼里相当于正式面见家长。
纪随安问他:紧张?
魏暮一开始想摇头,摇了半下,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一张脸有点木木的紧。
有什么好紧张的?你就把她当成你自己的妈妈,不用觉得拘束。
魏暮哦了一声,眉头并没展开,半分钟后低声道:还是紧张。
那就把她当成拼桌的陌生人。
那怎么行?
纪随安看他着急的样子,笑了半晌,说:你要是实在紧张,我们就不一起吃饭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纪棠棠那丫头话多,将咱俩的事告诉了她,这次她回国就想见一见你,不去也没什么。
大概是见魏暮的眉头仍未舒展,纪随安又开了个玩笑:以后如果是我要和你妈妈一起吃饭,估计也比你现在好不到哪里去。
就是这样随口的一句话,放进了魏暮的心里,也点醒了从知道要和纪随安妈妈一起吃饭开始他心底就有的隐隐的不对劲。他不能拂了长辈的面子,但如果纪随安带他见了自己的父母,他就必须也得让梁燕见纪随安,不可能这段感情在纪随安那里是坦坦荡荡,在他这里却是讳莫如深,这样对纪随安不公平。
于是,第二天他便回了趟家。梁燕那天回来得很晚,家里门上的锁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魏暮手里的钥匙打不开,他进不去家门,便站在院子里等,直到夜色很深时才看到梁燕回来。
他随着梁燕走进屋子,问:锁怎么换了?
梁燕头也没回:原来的坏了。
然后梁燕去放包自顾自地收拾,魏暮在门口处独自站着,想,梁燕并没提要给他一把新的钥匙,不过他心里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坠着,并没分出太多的心思在着上面纠结,不过是想了一想便淡去了。
直到好几分钟后,梁燕像是才想起来有他这么个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不早了,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有事儿。
梁燕终于面向了他:什么事?
说不忐忑是假的,而在忐忑之外,魏暮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那样私密的事情,哪有人这样面对面正儿八经地当成一件事说出来,但除了这样,他和梁燕之间也没有其他的能够交谈的方式。
梁燕脸上现出明显的不耐烦,魏暮终于说了出来:我谈恋爱了。
他那样紧张,只得了梁燕一声哦。
魏暮垂落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成拳,不过,梁燕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一方面令他觉得有些难过,另一方面却也使他稍稍宽了些心,接下来的话没那么难以启齿了些。
他是个男生。
魏暮的声音刚落地,梁燕猛地抬起了头来,原本黯淡的双眼一瞬间亮得惊人,直直地盯着他,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魏暮被她突然放大的反应惊得一愣,心底的不安浓重得令他心慌,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他是我的同学,我很喜欢他,我们已经在一起好几年了
他话没能说完,因为梁燕一巴掌抽了过来,那巴掌极重,魏暮的半张脸立马火辣辣地麻了起来。
梁燕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巴掌像是打散了魏暮心底原本的忐忑,也许是因为最坏的局面已经落定,忐忑就变成了没必要的东西。
他没有去碰那半面热辣的脸,而是站直了身体,顺着梁燕的要求又说了一遍:我很喜欢他,我爱他,想和他过一辈子。
又是用尽全力的一巴掌,魏暮的嘴里有了血腥味,然后梁燕嘶哑到扭曲的声音炸响在他耳边:变态!
巴掌已经无法承载愤怒,梁燕伸手捞过了一旁立着的扫把,劈头盖脸的冲着魏暮狠狠地砸下去。疯狂的抽打中,夹杂着梁燕尖锐的怒吼:死变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变态!
魏暮没有躲,也没吭声,任由扫把一下下抽在他背上、肩上、额头上。不知道过去多久,梁燕打累了,也骂累了,扫帚头被打断了,只剩了一个直挺挺的棍,梁燕扔到地上,眼底通红,她看着魏暮,像是看着这世上最脏的一件东西,沙哑地说:滚出去!
魏暮于是转身开门走了出去,他全程没有说一个字,在街口碰到住在隔壁的大娘,还和往常一样笑着打了招呼。只是本该从街口便拐弯的路他忘了拐,一味地沿着边朝前走去,越走周围越是荒芜,枯黄的草茎软趴趴地伏在地上,他踩在它们上面,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从来没想过要攀附着纪随安索取什么,但那天他忽然觉得,他就是没办法和纪随安去谈公平,那些别人能轻易获得与给予的东西,他都没有,也给不了纪随安。
这让他觉得很难过,但这样的生活又早就是他过习惯的,难过都显得矫情。
那天晚上他沿着路走出去很远,如果不是纪随安打电话过来,他或许能一直走下去。而在接纪随安电话的时候,他第一声还在笑着喊随安,就这两个字出来之后,下一句话就彻底地梗在了喉咙口里,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说出口,然后就是控制不住的哽咽。
他就这样,几乎是仓促地,将自己生活的一角揭开给了纪随安看。
他最终还是没有去见舒翕,而那之后一直到他进入德海工作,中间他只来看了一次梁燕,连门也没进,只是在门口站了站,他喊了一声妈,梁燕则是一句话也没跟他说。
在他领到人生中第一笔工资的那一天,他拿着三千块钱,同样是给不出去。
那天他坐在石头上,看着那对母子远去,许久才收回视线,然后低下头,将手里那些被弄皱的钞票一张张地整理平整,塞进了口袋里。
他刚做完这个工作,纪随安的电话便打了过来,问他去哪里了,几点回家。
我去接你,咱们俩晚上出去吃饭。
魏暮笑了笑:你最近做实验不是很忙吗,能抽出空来?
明天再做也没关系,再忙今天也得和你出去吃饭。
为什么?
为了庆祝我们暮暮第一个月发工资,提前说好了,必须得你请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