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就不需要罗冉来告诉他昨晚事情的真相,当他看到魏暮出现在大厅里,联系纪棠棠一整个晚上的心不在焉,再加上她前一天晚上忽然又变卦,要按照纪延致的原计划进行今晚的订婚宴,一切便都明朗了起来,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魏暮为什么会在这里,纪棠棠想做什么。
他本是要对纪棠棠的自作主张感到生气的,然而看到魏暮和秦远纠缠在一起,秦远的手紧紧地抓着魏暮的手臂,很久之前的一段记忆忽然间被拽到眼前来。
在分手之后,他和魏暮还见过一面,差不多是在两年半前。彼时他刚硕士毕业没多久,公司也处于起步阶段,但有纪家独子的身份加持,他早早地便在商场上有了姓名,那时候他也着意于多认识一些商业伙伴,因此也不排斥于参加一些宴会。他和魏暮就是在那样的情境下碰到的,觥筹交错满室华然间,他看见魏暮穿着一身昂贵合身的西装,站在周明川的身边,微笑着和面前的合作伙伴举杯交谈,灯光之下,他举止从容,像是早就在这样的场合里如鱼得水,习以为常。
他带着罗冉朝他们走过去,先从容不迫地和周明川打招呼,视线才又轻飘飘地落到了旁边的魏暮身上,短暂的片刻间,魏暮就像是倏然间摘掉了方才所有的光环,苍白的脸上连一个勉强的笑都没扯出来,两句话之后便借口不舒服去了卫生间,之后一直到宴会结束都没再回来。
那天回去的时候,他没能撑到家,半路上便让司机停车,下来在路边上弯腰吐了,一晚上喝下肚的酒水全吐了出来,到最后嘴里全是酸水拌着苦意。罗冉伸手要扶他,他想起宴会厅里魏暮和周明川站在一起的模样,想起魏暮那从容舒缓游刃有余的姿态,推开罗冉的手,弯腰扶着腿又激烈地干呕起来,几乎是要将整个胃、连同过去那一点还未彻底散去的执念和不甘心一起吐出来。那天晚上之后,他再也没再任何场合任何时刻提起来、想起来过魏暮,一切在他这里就真正地过去了。
然而昨天晚上,看着魏暮和秦远站在一起,周围人声喧哗,那段记忆再次清晰起来。他一瞬间便被冲昏了头,即便他清楚地知道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秦远只是害怕魏暮跑了所以才抓着他,但那些都不重要了,他只要魏暮难堪、痛苦,像是要将两年半前他没做的事重新补足回来一样。
结果应该算是让他如愿以偿了,但从昨晚到现在,他都不曾有过一丝的快意。
傍晚纪随安按时下了班,并不是没有工作可做了,甚至因为前两日的休息,工作比以往还多,但他心里不太静,十分钟内看了好几次外面的天色,五点多的天还很亮,但阳光已经柔和下来,将办公室的窗户照成了橘色。
他在办公桌前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还是起身收拾东西离开了。
他不愿去想自己着急回家是想去确认什么,但离家越近,他胸口就像是闷了一口吐不出的气,涨得有些发疼。
他的视线先是落到了那处长椅上,上面坐了一个人,纪随安心里没来得及放松,便看清了那上面坐着的女孩的脸,一瞬间胸口屏着的那口气涨得巨大,几乎要将胸膛顶破,他猛地刹车,将车停在路边上,盯着长椅上坐着的那个陌生人看了许久,又将视线移向后面那排店铺,一个个找过去,直到看到归园二字。
归园还没关店,里面的灯也没开,只有傍晚的最后几抹余晖红通通地落在门口瓷砖上,再往里是昏沉的暗,纪随安的视线凝着了般盯着那里,他并没想明白自己是在等什么,只是盯着,直到一会儿之后,一个人从货架间拎着水桶走出来,站到另一个货架前,弯腰擦台面。
纪随安的手离开方向盘,向后靠在椅背上,一贯挺直的肩膀都塌了下去,像是泄了一身的劲儿。
这天晚上他同样很久没睡着,看着外面的夜色,他一边抽烟一边想,乱了,很多事情已经开始失控。
第30章 大雨
第二天清晨魏暮早早地起了床,仍是没再去那个长椅上。
八点多的时候林姨骑车过来,进了店看到窗户柜台四处都是洁净明亮,魏暮的状态也比昨天好了很多,她的心情也随之轻快起来,从包里掏出了三个包子递给魏暮,是她早晨在家里做饭时专门给魏暮留出来的。
店里的活不多,偶尔进来的顾客都是魏暮招待,几天下来他做这些事情已经非常熟练,林姨坐在柜台里面,一边继续织她的毛衣,一边笑微微地偶尔抬眼看下魏暮,看着看着,她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
等顾客离开后,魏暮倒了一杯水放到林姨身前的桌上,林姨看了一眼,抬头向魏暮笑了笑,示意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坐。
魏暮拉过椅子,反身抱着椅背坐下了,安静地看着林姨打毛衣。过了一会儿,林姨手里的针线棒一停,她忽然问:打算走了吗?
魏暮趴在椅背上,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轻声说:我可以不要工资。
傻小子。林姨说,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有些恼,也像是有些无奈,又说了一遍,真傻,也不知道是怎么考上那么好的大学的。
被说傻魏暮也丝毫不觉得生气,反而心底有一种难言的熨帖,以前梁燕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说过他。
我不是不想让你在这里待着,我平时就一个人,有你陪着我挺好的。林姨说,但是你才多大,总得为自己考虑考虑吧,你难道要一直这样吗?再好的人,也不值当这样折腾,而且人家都有自己的生活了,你还在这里守着干什么?
魏暮知道林姨是好意,她说的也都是对的,这么些天以来,他在纪随安那里得到的只有羞辱和厌弃,但这些东西他都不怕,让他绝望的是,他没能看到任何一丝有可能重回他记忆中的生活的希望。
我不知道。魏暮垂眼看着椅子在阳光里投下的阴影,声音艰涩,但是我没法走,我不能
他说不下去了,林姨看他这样子,直想再多骂几句傻小子,但心底又随着涌起一股酸涩,叹了一口气,说:行了,那就先不说这事了,你想待到什么时候就待到什么时候吧。
一行针打到最尾,林姨把毛衣棒抽出来,又重新换了一头。几天过去,毛衣胸前的米奇终于织完了大半,只剩了下半张尖尖的脸和那张微笑的嘴。柔软的毛线在针棒和林姨的手指间灵活地穿梭,一排线结便顺滑地织了出来,林姨见魏暮在看,笑道:你要是不嫌弃,等天凉了,我到时也给你织一个。
魏暮也笑了笑,喊道:林姨。
嗯?
你为什么要织那么多毛衣呢?
先前林姨给他找西装时,魏暮看到过柜子里面叠放整齐的那些毛衣,少说也有一二十个,看起来也都是并未有人穿过的模样。而且现在正是夏天,一日比一日更热,也不是着急穿毛衣的时候,林姨却好像每天都只在围着这些毛衣打转。魏暮先前心里虽是也有疑惑,但他不好意思问,今天或许是因为林姨先开口问了他的事,他被那样亲昵轻松的氛围蛊惑了,不自觉地便松了神。
林姨手里的毛衣针一顿,片刻之后又重新动起来,她没抬头,只是含糊道:打着玩嘛。
不等魏暮再说话,她便吩咐:外面的天这么好,你把储物间里的那几个柜子搬出去晒晒吧,里面的东西也摆出来晾晾风。
这个活不算小,魏暮立马起身去做了,两人关于毛衣的话题便没再继续。
谁知上午还是顶晴朗的天,太阳大大地在头顶照着,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忽然就起了风,这风来得极快,不像是刮来的,简直像是就地拔起,不过片刻整个街上便都是飞沙走石,阴云密密地压上来,容不得人反应,狂风中便有雨点砸了下来,地面立马像是洒了无数密密麻麻的铜钱,眨眼间街上已是水流如注,整个天地都陷入了昏沉之中。
这风和雨来得令人猝不及防,魏暮顾不上打伞,跑着往屋里抱了两趟东西,还没挪完浑身就已经湿透了。林姨从储物间快步走出来,把一块刚找出来的大塑料布塞给魏暮:别往里搬了,用塑料布先罩上吧,等停了雨再说。
魏暮应了一声,拿着塑料布又急忙出了店,林姨拿起门后的伞撑开跟在他后面,帮他打着。雨实在是下得大,塑料布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被风吹得乱成了一团,魏暮艰难地拽住,将一角压在了柜子下面,一边冲林姨喊道:林姨您别在这了,先进屋去吧。
林姨不肯,一只手努力地为两人打着伞,另一只手帮魏暮拽着塑料布,短短的两三分钟里,周围已是水茫茫一片,十几米远外的树都被雨雾隔得看不清了,街上的人也像是被最开始时的一阵狂风刮走了般,原本热闹的街道已经没了几个人影。
好不容易压好了四个角,魏暮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刚抬头喊了声林姨,要把伞从她手中接过来,便见林姨转着头,死死地盯住了从他们旁边打伞走过的一个男人。
魏暮奇怪道:林姨?
他没听到林姨的回答,只见她忽然抬步跑进雨里,朝前追了过去。那人走得很快,雨又下得大,不过十几秒他已经走出了很远,林姨手里的伞几步路后便被狂风吹得向上折过去,刮得翻到一旁的灌木丛中,雨水瞬间浇灌下来,她却像是丝毫意识不到,只是追着那人向前跑去。雨水吞没了她的大半声音,魏暮只能听到几声模糊的等一等和好像是一个什么人的名字,这声音却也无法穿透太厚的雨幕,传到前面的人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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