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觉,他转来看我的眼光中,那一直出现的不满和不屑似乎少了不少,变得淡然了:“曹先生突然晕倒,赵医生检查说只是担忧过度,并没有大碍,多多休息放松心情便没事了。”
他停了停,像是有些犹豫,又开口说“小少爷的病情不太乐观,还请曹先生为了他千万保重身体。”听到他这几乎可以称之为“柔和”的语气,我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似乎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才让这个一天到晚挑我毛病像个监督似的存在的总管大人对我的态度发生了莫大的变化。早知道晕倒这么有效,我一来就晕给他看了。
“担忧过度?”我喃喃地重复所谓医生的诊断。我吗?担忧过度…心上一直被压着沉甸甸的感觉,原来竟是这样。
连我自己都无法正视,即使天天对自己说现在有多么快乐惬意,也掩盖不了心底刻意忽略的真实。惟有感觉不会骗人。从跟着他回来,不,从他住院,这颗心就没有放松过,一直紧绷地等待可能有的任何结果。
最坏的情况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哪怕他出了院。如果延聘天下名医,建造专科医院,投注大把金钱也无法找到解救之法,那么谁又能指望这样的绝症仅仅是醒来出院便能代表着情况好转?最多只能撑过半年!
这个信息已在我脑中划下了一道又深又狠的痕迹。我常不自觉地从梦中惊醒,然后看着在身边那张熟睡的脸发呆。我们什么都不做,仅是依偎着入睡,已让我觉得无比的满足。起身来到他的床边,护士立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答应地点点头,手轻轻地拂过他那依然深锁的眉头。看这样子,同样的发作想来已不是第一次,只是今天来得更迅疾猛烈,让他还来不及完全掩盖便被发现了。
呵,我瞒着我的担忧,他瞒着他的病情,原来到如今我们还是做不到对彼此的坦城!那么,我该怎么办,逡语?继续和你一起制造天下太平的假象,还是我们都不要逃避残酷的现实?我们…该怎么办?“非…非…”
几不可闻的单字像是从他的齿缝中逃逸出来的,我低下头去,几乎无声的呢喃轻轻送入我的耳中“不要…离开我…”“我在这里,逡语,我不会离开。”我在他耳边轻轻地答,宛如我可以成为他最坚实的支柱。
“不要…离开…”他仍沉溺于梦幻,恍若未觉地跟幻象中的曹非对话。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冰冷而无力,我紧紧地包在掌中,希望能把温暖传给他,把我的回答传给他。
终于他停止了梦呓,慢慢地睡去。我守在他身旁,看着他不安稳地睡着,时时皱眉,又时时蜷缩,抑或再不安地呢喃。
我不住地轻声安抚,一刻也不敢松开握他的手,直到实在支撑不住也迷糊地睡着了。病发如山倒的逡语病去得也如风快,到第二天中午他已经能下床走动。
看着和十几个小时前判若两人的他,我的心不禁泛起一阵阵寒意。有多少次是我不知道的,他自己躲在房间里等待病魔过去?如果没有这次的意外,我不知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感到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冰冷的语气让他的身子一僵,踏着厚厚的长毛地毯慢慢地挪到我对面坐下。那张脸上的笑容有些颤抖,但依然是笑着:“不过是个意外,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就…”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是吗?你要说的‘后事’就是这样的?”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凶狠的目光瞪得他有些畏缩。他明明已经读懂了我的意思,仍死硬地不肯松口:“人家之前是真的不知道嘛,一出你的门口就觉得天旋地转,浑身火热难当,又如万虫噬心,奇痛无比,我当下暗叫一声‘不妙!’,正要使出…”
“‘穆氏综合症是典型的慢性病症,一般很少急性发作。发作前一定会有十几分钟到半个小时有异常感觉,所以患者也往往能及时用药,因此虽然病发时来势凶猛,但并不是无法避免的。’”我背书般地将从赵医生处打听来的话原原本本说给他听,看着他的脸色越发僵硬。
“而正身患此病的杜逡语先生似乎打算改行当武侠小说家,那就恕在下无法奉陪了。”我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起身往门口走。这个混蛋!他永远不会知道,当听到赵医生最后那句“逡语只是被耽搁了太久,错过了及时服药”
时,我才真正是天旋地转,火热难当,万虫噬心,奇痛无比!看到你这样,我痛得要疯了!忽然衣角被扯住了,死死地,拉住了我向前的脚步。
“对不起…”一句小小声的道歉响起,不必回头,也可以想见他不安的表情。我叹了口气:“逡语,你在把我当傻瓜吗?”“不是!不是!”他急急地辩解,从背后搂住我,不住收紧的双臂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里。
“我只是…很怕!太害怕了,非,从我们回来我就很怕!很怕…怕到只有我一个人时就会不由自主地发抖…”滚热的液体印落在后背的衣服上,贴着皮肤,烫进心里。“怕…什么?”
“怕这个病,怕你又不得不因为它而离开,怕我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怕不知什么时候我就再看不见你,看不见父亲母亲大哥二哥小葭…甚至怕这个会害怕的自己。
我以前总是觉得死了就死了吧,活着这么辛苦,大家又都因为我不快乐,我死了对大家也许都是个解脱。但是,我现在知道怕了,我怕死,非…我不想死…不想啊…”<div class="m-isgo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