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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半夜他醒过来,还能听到窗外有动静。
不过景伏城心里还算有点数,没直接跑到他房间里来,不然不得将人给吓死。
不过忘禅没想到自己前脚刚夸了这人,当天晚上景伏城就破了这唯一的一点好。
忘禅将蜡烛吹灭,正要上床,一股浓烈的酒味突然被微风从窗缝间吹了进来。有人在敲门,伴随着叫魂似的呼唤。景伏城一会儿喊“持玉”一会儿喊“兄长”的,忘禅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开了门将对方一把给拉了进来,门上的锁便如同无物。
景伏城不知道去哪儿喝了酒,喝得满脸通红,眼神迷离,恐怕正因如此,才失了理智,巴巴的跑到这地方来。
忘禅倒了杯水递给他,景伏城接过的同时死死捏住他的手,突然说道:“你为何要出家?”
忘禅一顿,垂下眼睑,道:“你醉了。”
“我就一直没想通啊我。”景伏城将手上那杯水牛饮而尽,才继续说道,“明明我们俩好好的,突然有一天你就告诉我你要出家了,然后就翻脸不认人,转头就把自己所有的头发剃了个干干净净,搬进了寺庙里,连面都不再见我。我受命要去边关,要待上几年都不知道,出发前那一个月,夜夜来鸿鹄寺寻你,你皆闭门不见,到我真正要出发那一日,我冒着为天下所不齿的风险,领着几千兵来你的鸿鹄寺守了一天一夜,却连你的声音都没听到过一声……秦持玉,你好狠的心肠。”
“若不是还能记起你身上哪里哪里有怎样的一颗痣,我几乎要怀疑从前的一切不过皆是我的臆想了。”景伏城眼神发深,静静地凝视着他,像是喝酒了,又像是无比清醒,“其实我心中比谁都清楚,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你从未喜欢过我。那一年时间,都是我强迫了你,否则你绝不可能与我有此牵扯,对吗?”
他大概是在等一个答案。
等一个让他可以死心的答案,所以说完后,景伏城便沉默下来。
可忘禅也沉默,他心中宽慰自己,景伏城不过是喝醉了,无论他说再多的话,待到第二日清醒过来,景伏城也会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过一样。
所以他大可以什么都不必说。可即便不说,那放在桌下的手也微微颤抖着,好几次连佛珠都拿不稳。
烛火“啪”的炸了一声,景伏城像是一下子被惊醒了,他哑着嗓音自嗤道:“兄长,你有哪怕一天……或者一刻,不,或者是哪一瞬间,喜欢过我吗?”
忘禅被迫与他四目相对,转动佛珠的动作蓦地停住。
从那双眼中,仿佛可以看到这漫长的五年里,他在厮杀的战场上成长的痕迹。那双从前尚带着几分天真,能让他看透的双眼,如今早已是一潭波澜不惊的深湖。忘禅发现,其实景伏城变了许多,他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只会缠着他要这要那的臭小孩。
所以他更不能让对方沉沦下去,倘若事态失控,便会自乱阵脚。
事后再回想那一晚上他的回答,忘禅也会想他是不是有些太过决绝过分。
“从未。”忘禅说。
景伏城的双眼几乎是瞬间便红了。
忘禅不敢看他的双眼,只得挪开了视线,匆忙起身:“你暂且在此歇下吧。”
景伏城趴在桌上,没吭声。忘禅怕他出什么事,也不敢走,过了片刻,见他仍无动静,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想这家伙居然已经睡着了。
……果真是喝醉了的人,连伤心难过都那么短暂。
忘禅叹了口气,将对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往床上扶。
起身时景伏城倒是很配合,只是不知道做了什么不好的梦,眉头皱得极紧。
忘禅吃力地将他扔到床上,然后脱掉这人的鞋袜,将腿塞进被子里。
从头到尾景伏城什么也没做,只是闭着眼,皱着眉,像是把全世界的难过都揽到了自己一个人身上。
一整夜忘禅几乎没睡。
他在禅房打坐,身边是勤非。
对方最开始估计是在偷懒,见他进来后立马端正了姿势,结果没想到忘禅一坐就是一整天,到了后半夜他的屁股几乎沾不住垫子,浑身不自在。
但所幸他没抱怨,也没求忘禅,而是倔强的坐了一整晚。
于是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忘禅自己一起身,便道:“去用早膳吧。勤亦应当已经买回来了。”
勤非先是一喜,紧接着克制的磕了个头,道:“多谢师叔。”然后开开心心的起身往外去了。
他几日的惩罚总算是结束了。
忘禅舒了口气,突然有些不太敢出这道门……大概是因为刚才听到了景伏城的声音。他还没走。
但总不能逃避。
景伏城也坐在圆桌上,薛玉盐站在一旁伺候着。
忘禅坐下来,皱着眉头道:“薛姑娘,你坐下即可,我们不是你的主子。”
“没关系,我本也习惯了……”
“坐下。”忘禅轻轻摇头,眼神里带了几分施压的意思。
薛玉盐抿了抿唇,这才有些拘谨的挨着景伏城坐了下来。
景伏城拿了个素包子,自顾自地塞进自己的嘴里,好像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
忘禅也没说话。
“昨天喝多了。”景伏城死死盯着忘禅说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跑到了这儿来。”
忘禅没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的,问了也是尴尬……毕竟他心里清楚,景伏城偷看他好几日了。
这些话,不好放在明面上来说。
所以他只是“嗯”了一声。
“昨天晚上……”景伏城看着他,“没发生什么吧?”
忘禅愣了一瞬:“你忘了?”
“我忘了什么?”景伏城看上去有些紧张。
忘禅不知为何,心里反倒是松了口气……或许是因为他昨夜一整夜打坐,脑子里想的都不是佛主,而是景伏城眼眶红掉的那一瞬间。
来来回回的,在他的脑海里纠缠不休。
“没什么。”忘禅当然不会再重复一遍,摇了摇头,“你占了我的房间而已。”
第21章 面圣
用过早膳,景伏城便得离开了。
自然,他看上去并不是很想离开,一直在找些自己能做的事儿,譬如说将院子里的花盆从这头挪到那头,美名其曰那头有阳光。
忘禅有事求他,便没有故意赶他走。
待到景伏城实在待不下去的时候,忘禅才将自己早已备好的一封信件给了他:“劳烦了。”
景伏城拿着那封信来来回回的看了好几遍,像是要把信封看穿似的,却不敢当着忘禅的面真的将信封给拆开来。
“正巧我这会要去宫中,你若想跟他说点什么,当面讲也不是不行。”景伏城将信封往前递了递,道。
“罢了。”忘禅摇头,“他若是不应,我去与不去,区别都不是很大。”
“行。”景伏城将信揣回兜里,“等我消息。”
景伏城的马车便停在门口,车轱辘的声音逐渐消失了,忘禅才进了里屋。
薛玉盐正在洗碗,闻声透过窗户往外看了一眼,正好与忘禅四目相对。忘禅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道:“薛姑娘,辛苦了。”
“不辛苦。”薛玉盐笑得眼睛都眯到一起,“我这条命本就是忘禅大师救的,不过是做些我力所能及的活儿罢了。”
忘禅朝他做了个合十礼,突然有些心虚。
正下午时,一辆朴素的马车越过最繁华的街道,驶入了忘禅所在的这条狭窄小巷。一路问进来,停在了门口。
勤非最先发现来了陌生人,忙不迭跑进来同忘禅说。马车上下来了一张熟脸,忘禅愣了一下,上前见礼:“英公公。”
这位英公公昂着头将屋子打量了一番,才把视线落回到忘禅的身上,勉强提起了一个笑容,道:“秦……不对,眼下应该是叫忘禅大师了。”
“忘禅大师,许久未见。”英公公笑着道,“杂家是奉皇上之命,特地来请您入宫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