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空气稀薄,近似于无,脚下有游鱼浮空摆动尾簇。冷泉觉得胸口一片憋闷,蹲下大口呼吸时手无意划过如绸缎般软滑的水面,水面顷刻冻结,游鱼凝在其间。寒意迎面沖来,霏霏雨雪因风而起。明光疾走,日夜如飞,待他呼吸终于顺畅,已过了数个日夜。
沁入皮肤的雪水冰得他禁不住打噤。他打量四周,心想刚才是不是顾着和花开院辩争,无意碰了什麽结界才传到这种鬼地方。实在是太冷了。当务之急是定方位后去往不那麽寒冷的地方避寒。他捡起桧扇,即刻按在冰面上画了个圆,而后扇骨立在中心。待日轮再次沖破漆黑,又再次奔向黑暗,折扇的影子尽头的各滴下了一滴殷红的血。以日出和日落之点连线定东西,垂直即为南北。
原主是位不受器重的贵族幼子,生在不太讨喜的隆冬腊月之时。按此来蔔算,腊月五行属水,而金生水,水克火,则吉方为金和火,即正西和正南方。
算毕,冷泉便笑,其实用日晷定出方位已经可以停止,毕竟南方的春天总归来得更早,那方风雪相对轻微。他往南走,风雪载途,寒风兜转,日夜继续奔走如飞。直到咽喉溢出了血腥味,只好止住了含雪解渴,若再吃下去,不知能否走到南方,就先噎死了自己。
风雪是一瞬间停息的。跨过一座雪山,不远处有一点凉亭屹立在冰面上,一棵老梅盘踞在凉亭边,风烟俱净,只有隐约的风吹动纱帘时的沙沙声响。
他边走边拍掉了攀在肩上的霜雪,掀起一角纱帘朝亭里走。亭内炉火燃得旺盛,浅淡的酒香弥散期间。有一个身着直衣的孩子在石桌前端坐,双手捂着酒杯小口啜饮时盯着石桌上的棋盘,雅青色的长发垂落到脸颊边。应是被长发扰了心神,才不太情愿地从温暖的杯盏上腾出一只手,将发丝拢到脑后,露出瘦削的下颌,好一会儿才从棋笥里拿起一枚白子準备行棋,并未察觉有人来访。
常言人靠衣装马靠鞍,三分长相七分打扮,那位孩子生得秀气,眉目娟丽,又正处于雌雄莫辨的年纪,凭借穿着也难以判定该对这位孩子怎麽称呼。直到身体烘得暖和,那孩子依旧没有注意到他的意思,冷泉才忍不住道,“这位……凉亭的主人,打扰到您十分抱歉,亭外寒意浓重,能否让在下于此处避寒?”
“观棋不语。”
叭一声脆响,白子落至棋盘右上角,孩子的声音脆生生的,平静的语气也分辨不出究竟是抵抗这个称谓还是嫌他扰人清閑。冷泉被噎得一时语塞,理清了思绪,心想,既然没有直接拒绝,那就暂时待在此处吧。
冷泉倚在凉亭的一根柱子上看那孩子摆棋观察局势,居然是白先下的规矩。现下流行的是尊者执白,让黑先行,这种白先行的下法应该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少年又下了几步,下得淩乱而无章法。妖魔幼崽尚且不知事,更何况人类孩童,他继续观着少年二指又夹起一枚黑子放至中间布局,中央无黑棋,白子落至天元。
围棋的核心是做气,一般先抢星位便于攻杀和做眼,前人杜陵首创的天地大同法如今看来反而容易被紧气,另外若第一手便棋下天元,是对对手的大不敬。这是花开院在以往的对局中见他习惯下天元,特意和他提过的。花开院对围棋研究颇深,不像他只知道怎麽把人下赢,并不注重这些规矩。
无知小儿自然不比已经成年的阴阳师,花开院棋力尚且与他勉强打个持平,要是和花开院谈大局,谈律法,谈利益所需,将之混为一谈,不也下不过活了几百年见过无数棋局的他吗?
他收回目光擡眼看亭上的横梁发呆,不一会闻到了烧焦的草木香味,原来是那孩子边下棋拿着写满字的纸往火炉里投,动作理所当然像丢弃无用的东西。纸张上的字隐约可见瘦劲清峻,瞥见的三言两语约莫是一些前朝的历法研究,他没有暴殄天物的概念,却有些庆幸还好花开院没有在场。
那家伙要是在这里,看着被烧毁的纸张铁定铁青着脸耳提面命教训:要对知识充满敬畏。以往男人在村公所的藏书阁看见旧书就挪不动腿,自己能用的符咒明明也就那麽几张,却不妨碍他能把偏门的符咒默下来。可默下来又有什麽用,那麽点灵力还使不动几张符咒,不就是多了一堆张写了字的纸。明明出口成章,博学多才,就是硬吊在阴阳术上死折腾,还折腾不出什麽名堂来。不过若真是学有所成,名扬天下,他也不会有唆使他将刀锋指向他人的机会。
他越来越看不下去,心想等那孩子下完要等到何时,索性直接打断了棋局。孩子擡头看他,他用调侃的语气说,“请原谅我的无礼。我想说的是,与自己下棋,每一步都可被自己提前预知,想让白棋中盘胜,黑子就没有翻身的机会。若是同他人下,你来我往之间四处险象环生,在此种情境下左右逢源岂不是更为有趣?”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