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出现，拿起手机，让自己的脸回到镜头里。虽然是有些直男的角度，甚至还套了件好几年了的羽绒夹克，穿得像个放羊的，但一看到那副长相，颜涩就会产生自己初恋挑得真好真值得的自满。
他好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笑着回答：我没注意过可能有一点？
你有罪恶感吗？
没到那个程度吧。这么说，我感觉自己像个人渣。
你？人渣？颜涩忍不住笑了，戏谑地哼了一声，也行。你是我最喜欢的人渣。
仿佛感到难为情，他边走边笑出声来，借移动的由头躲闪目光：我也是。
你也是什么？也觉得我是人渣？她是故意逗他的。这个人真奇怪，明明比她大，但总有破绽，给她恶作剧的机会。
不是。罗佳峪不做保留地和盘托出，我感觉我一开始没有现在这么喜欢你。
他的诚实太不合时宜了，但她刚好想得很少，在感情中不怎么瞻前顾后，有种帕拉斯雅典娜式的洒脱，所以不介意。颜涩认为他们很般配，就像体温一致、生存环境相近的两种鱼类，适宜在同一片水域游动。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他，罗佳峪也是这么认为的。
颜涩对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但她其实偶尔会意外，因为罗佳峪对她引以为豪的优点都免疫。他不太在乎她年轻、漂亮，也不关心她对人是不是友善热情，只是会在她辛苦时问：你就这么想当明星？
就算跑步很辛苦，跳舞跳得腰疼，还要被老师劈头盖脸责骂，她都坚信那只是暂时。
很想，非常想，做梦都想。就算思考不太深刻，颜涩也能全力以赴朝那个方向奔跑。
罗佳峪居然是那种比起外在更重视内在的人。
摸清这一点时，颜涩觉得自己有点幸运。
等一周年纪念日的时候，她提议，我们去吃蛋糕吧。
她练习时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甜食是禁品。就连十九岁生日，她都用魔芋面代替了生日蛋糕。这对于喜欢庆祝，热爱节日，非常有仪式感的颜涩来说无异于休眠火山喷发。
值得一提，她那天早上收到了一大束百合花，上面的卡片写了充当祝福的花语不被污染的纯真。她很期待去问署名，想知道是男朋友还是darling。小叔也不错，总觉得很刺激。
结果没想到，他就循规蹈矩地写了本名，态度跟实名制参加考试没什么区别，让她大失所望。
罗佳峪的生日快到了，他在一年到另一年的交界点生日。尽管异国恋很适合他们各自奋斗的基调，但颜涩还是空出了安排，准备去美国找他。
她计划突然过去，给他一个惊喜。结果还在一个礼拜前，罗佳峪就问她：你什么时候过来？
你在说什么？颜涩试着用装傻蒙混过关，以防他又套话。
然而他没在这时候察言观色：颜阿姨问了我旅游签证的事情。
姑姑！
除了固定通话的时间，他们偶尔还会提前约好跑步。起初是她让他监督她，后来干脆一起跑。颜涩的晚饭时间，罗佳峪的晨练，两个人会连线长跑。跑完步后做个拉伸，颜涩去吃晚饭，她一般会叫外卖。罗佳峪就吃全麦面包和水。然后两个人又聊会儿天。
罗佳峪说：还有什么吗？
你指的是什么？颜涩反问。
除了不要太没劲，还有什么希望我做的吗？
有啊，颜涩咽下沙拉，不客气地罗列道，不要对别的女生好男生也不行。你要是出轨，我就毁了你的梦想。我会发邮件到你教授邮箱，别以为我看不懂英文网站。我会让你进不了任何大学跟任何团队的！
乍一听只是玩笑的威胁，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其中含量有多重。颜涩不懂家破人亡的痛苦，也理解不了被亲人驾车撞飞后留下的伤有多疼，但是，这件事她能共情。只有这一点她是能感同身受的。
即便如此，罗佳峪也只是沉默了半晌。
绝对不会，我都选你了。说完，他又像活跃气氛似的闲聊，我们家基因很好，我爸爸也没有出过轨。
是嘛？那看来你妈妈也不是无缘无故嫁给他的。虽然他都蹲大牢了。颜涩想。
罗佳峪出其不意地不排斥这个话题：是的，我妈妈说他很善良，也很单纯，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是他人特别好，提到他的人都会笑。
颜涩也不由得想起爷爷说起那个人的时候。爷爷是个不苟言笑的人，眉心有一道紧紧攒在一起的缝，但说到罗佳峪的爸爸，他总是会笑起来。她回答：嗯，真的是耶。
颜涩和罗佳峪约定好要开诚布公地沟通。
虽然他们最后没做到。
颜涩想好了，第一次独自出去旅游，久违地休假，还能见到男朋友，一定很开心。
然而，现实总是和幻想有差距。她背着巨大的行李箱出发，中间转了两次机，在飞机上一直没睡好，头晕目眩，落地时被中午过于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刺伤视网膜，还在外国人过于浓郁的气味中洗过一遭，又困又累，浑身难受得要命。
罗佳峪来接她，她也就高兴了一下。他关心地咨询她情况，看她不舒服，又问要不要休息一会儿。但颜涩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路上他和租车公司扯了会儿皮。颜涩英语听力很普通，但她还是掀起眼皮问：你能开车了？
医生说可以，运气好，考试又过了。罗佳峪朝她一笑。
颜涩懒洋洋地侧过身，趴在座椅上想，他要是对别人也这么笑就糟了。
今天心情好好啊。罗佳峪望着道路前方，笑容没来由地加深，渐渐说下去，我前天通宵，昨天晚上还是没睡好，一想到你要来，就忍不住高兴。
我也很高兴。颜涩轻声嘀咕道。
他没有立刻载她回去，而是一起先去吃了碗面。颜涩对这亚洲美食毫无食欲。她确实一路都没好好吃饭，但现在也是真的没胃口。
不舒服的时候，颜涩的大小姐脾气全开，也顾不上女朋友的形象，爱咋地咋地：我不想吃。
他们只点了一碗。罗佳峪把筷子递过去，她没有接，他也没说什么，好像怕面坨似的，兀自搅拌起来。
就像高原反应逐步退散一样，加上面条太香了，过了一阵，颜涩又还是别扭地看过来。
她没有吃完，喝了几口热腾腾的汤，冰冷和沉重的身体一下舒服了许多。剩下都是罗佳峪吃掉的。走出去后，罗佳峪又接了个电话，还是租车公司。天气有点冷，他让她先上车，但颜涩执着于在路边等他。
有亚裔经过被流浪汉要钱，大概没能如愿，所以被破口大骂了一顿。颜涩也不管自己在异国他乡，路见不平就冲了上去，她口语不怎么样，但还是噼里啪啦迎面反击，甚至作势还要追上去。
罗佳峪回来时撞见的就是这一幕。
颜涩最讨厌这些欺负人的家伙。她向被骂懵的过路人嘘寒问暖，韩国姑娘大抵也是没反应过来，乞讨者又那么耀武扬威，难免感到害怕。
颜涩转过身，就看到罗佳峪朝那个流浪汉走过去。他好像在说什么，但那些教科书上没有的词语多少有点陌生。流浪汉落荒而逃，他才回头。
罗佳峪为她打开车门：你很有正义感。
颜涩有些沾沾自喜，但一坐上去，罗佳峪就一转话锋：但是以后还是要小心点，人生地不熟的。吓唬吓唬就得了，不要追上去。万一他做点什么
颜涩悻悻地别过了脸，旅途劳顿的感觉又上泛。飞机落地，游客入境，迄今为止，他连她的手指都没碰过。
罗佳峪租住在学生公寓，算是老房子里的其中一间。进去时，颜涩感觉到莫大的惊喜因为她之前只在视频电话里见到过，现在终于真正出现在了眼前。家具都很小，东西不乱，唯一的床上堆满了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