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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花呀,草呀,就是有这样的魔力,”阿加佩抬起头,对他露出喜悦的微笑,“看着它们破土而出,一天比一天更茁壮,更茂盛,就好像自己也重新活过了一遍似的!”
是的,是他,一定是他……一定是!
杰拉德振奋起来,他终于找到了使自己振奋的理由,可怕的激情再度从他心中焕发出来。他掩饰着自己的急切与狂热,为了能够光明正大地访问西班牙,并且长久地留在那里,杰拉德精心挑选着盟友,他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巧妙地操纵着国王的意志,顺理成章地推动了伊莎贝拉公主与查理一世的联姻。
1525年10月,葡萄牙王室同意了公主的婚事,1526年2月,教宗终于批准了西班牙国王与葡萄牙公主的婚姻,宣布他们将在天父的见证下结合,为两国带去光荣的福祉。作为这事的促成者,杰拉德主动请缨,要求自己也担任了葡萄牙的外交官之一,护送公主前往西班牙。
曼努埃尔同意了,事实上,把自己疼爱的女儿交给自己最信任的宠臣,这反而使他大大放下了心。
1526年3月,伊莎贝拉公主抵达塞维利亚,接受民众与群臣的觐见,杰拉德骑着黑马,披着沉重的黑衣,不像是送嫁,更像是行走在送葬的队伍里。
因为国王还有一周才能抵达,公主暂时接替了塞维利亚宫的权力宝座,忙忙碌碌的头三天过去,第四日的傍晚,在杰拉德的暗示下,她终于甩开了侍女和宫廷女傅,选择独自一人到花园去散心。在那里,她偶遇了西班牙颇负盛名的园艺大师,而时隔数年,杰拉德站在阴影中,也终于再次遇到了与他命运深深纠缠的那个人,他心上的那个人。
阿加佩抬起眼睛,与他炽热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一处,他的面孔瞬间发白,犹如看到了早该逝去的一个鬼魂。
仿佛有一生的光阴刹那逝去,只凝聚在对视的这一秒里。
杰拉德无言以对,他张开嘴唇,声音微弱,只能无法遏制地吐出一句这世间最短暂的咒语。
“……阿加佩。”
第45章
他怎么敢来这儿,还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己面前?
无名怒火自心头燃起,除了愤怒,更有一种领地被入侵的刺痛,激得阿加佩站直身体,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你有什么资格走到我的花园里?再次见面,我们已经不是朋友,连熟人都不是了,我从没真正地认识过你,而你也不屑于认识真正的我。所以,我只想对你说——从我的视线里滚开,永远别再出现了!
“向您问好,”公主初来乍到,却是十分善解人意,她看到阿加佩的神情急剧变化,于是便自然而然地揣测,他一定是被跟上来的外交官吓到了,“这些花儿多么美丽啊,它们都是您的杰作吗?”
阿加佩缓缓闭上了嘴唇,因为未来的王宫女主人正瞧着自己,在这个关口,他不能对异国的外交官口吐恶言,只能仓促地向对方问好。
争取公主的友谊,获得她的支持,让她也看到种植园的价值——主教的重重嘱托,看来是不能在今夜实现了。为了避免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用花铲狠狠打他的脸,阿加佩已经在花园里待了四天,但这头黑乌鸦的嗅觉太灵敏了,他轻而易举就找到了这里。
伊莎贝拉谨慎且警惕地望着这个情绪激烈波动的年轻人,他应该与自己同岁,即便大,也大不了多少。暮色笼罩下,他棕褐色的卷发束在脑后,更加显出一双蔚蓝如大海的眼睛。
人终究是忠于双眼的动物,倘若阿加佩不是这样秀气,公主也不会对他多了几分宽容之心。正当阿加佩打算胡言乱语,搪塞几句后就退下时,黑鸦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他离开了。
虽然恼怒的情绪仍在缓缓灼烧他的心,阿加佩想起公主方才的提问,还是尽可能完善地答道:“抱歉,殿下,我失态了。回答您的提问,这里的花木并不全是我的作品,一多半是园丁的辛勤成果。我通常在暖棚干活,照顾那里的丁香和胡椒才是我的工作。”
伊莎贝拉轻轻地点头,借着一旁的灯火,阿加佩这才看清她的面貌,这位年轻的公主纤瘦而秀丽,浅棕色的长发闪着金光,就像阳光下的溪水一样美妙。
“坐吧,请坐吧,先生,别这么拘谨,我也不是什么苛刻的人呀。”伊莎贝拉尽可能地表现出威严,“我是为了躲避繁琐的宫廷礼节,才躲到花园里来的,请您就像普通人那样对待我吧,跟我随意地谈谈天。”
阿加佩露出一个小微笑来,他仍然提防着随时都会再出现的黑鸦,不过,听到公主的吩咐,他只得轻轻地坐下来,与她隔着礼貌的一段距离。
“哪怕您这么说了,我想,还是没有哪个人会把您当成普通人来看待。”阿加佩直言不讳地说,“但请允许我为您推荐一个选项,如果您要放松身心,我向您郑重地介绍那边的小路,那儿的两旁都栽着错落有致的灌木,又清幽,又宁静,还有淡粉色的玫瑰点缀在其中,就像朝霞和晚霞的颜色——您刚才问这里是否有我的作品,倘若您对我的手艺感到好奇,就去那条小路上看看吧,这种色泽优雅的玫瑰,正是我培育出来的。”
“哦!那一定很美。”公主惊讶地笑了,“我还听说,您是列国最具天资的园艺师,独自破解了摩鹿加深藏了几世几代的香料秘密,这也是真的吗?”
“不,殿下,当然不,”阿加佩急忙辩解,“我肯定算不上‘列国最具天资的园艺师’,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称得上‘有天资’。我想我只是幸运,因为我不用担心吃穿度用,可以一心一意地投入到我热爱的事物中去,而我爱的人,爱我的人,也全力支持我这么做。至于香料的秘密,请您相信我,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独立完成的工作……”
说到这儿,他吸了一口气,眼下的话题令他无法回避地想到了黑鸦,那个方才还站在不远处的人。满心愤懑,满心怨怼,都逐渐化作了一腔物是人非的怅然。
“……无论如何,我不会把这事的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他勉强地笑了笑,“我深知一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改变世界的能力更是有限的。有的人或许会因为我是西班牙的宫廷园艺师,获得了国王的赞赏,就称我为‘最有天资的’,但请您别理会这话,诉诸权威的人并不可信,重要的还是跟从自己的心。”
伊莎贝拉困惑地望着他。
“我注意到,您之前似乎对我国的外交官抱有很深的成见,您咬着牙,皱着眉,像是随时会痛斥他,反对他的所有意见似的,因此我还以为您是个坚定的国民主义者,厌恶着来自葡萄牙的一切。如今,您又表现得那么亲切,看来是我之前想错啦?”
阿加佩露出苦笑,他只得找出一个借口,赶快替自己辩解:“我怎么会是国民主义者呢?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连西班牙人都算不着!我只是……只是因为您的外交官,他看上去很可怕,尤其现在快要入夜了,到处都黑黢黢的,我还以为是哪个树林间的孤魂野鬼,跑来人间作乱了呢。”
听了他的话,公主咯咯地笑了,因为没有带扇子,她只好用纤纤的手指捂住嘴唇:“唉,您可真会逗乐!”
笑了片刻,她慢慢放下手,又显出深思熟虑的神色。
“不过……您说的对,他的确是个可怕的人。”伊莎贝拉低声说,她沉默了一会儿,秉持着交浅不宜言深的道理,她只是对阿加佩微微一笑,礼貌地站起来说:“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和您聊天十分愉快,先生。”
阿加佩站起来行礼,这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一件要紧的事,急忙开口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请恕我冒昧地向您提出要求,殿下。”
“什么?您请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