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楼月璃吻着玉鸾的额头,他的香味撩人,他的呼吸灼热,他的呢喃魅惑,编织成一片天罗地网,使玉鸾只能俯首称臣,再度被捕捉折翼,成为另一个男人掌中的金丝雀。
玉鸾已经很疲累了。无论是谁也好,只要能够给他一个家,给他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让他知道他并不是无根之木,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靠在楼月璃的胸前,无神地看着长瓦檐廊下的洒金梅,那一树铁骨红梅还是当年他们初遇时的宝香薰彻,任由风吹霜打却始终不低头,一如他们的情热,不曾被严冬冷却。
兜兜转转,玉鸾还是回到楼月璃的身边。
许多年前,当晏怜绪在宫粉梅下初次看见那个拖着鼻涕的小孩子时,他手里的红线已经被对方牵引,再也难以解脱。
经历多少悲欢离合,阴差阳错,红线绕了那麽多圈,还是深深地系在他们的指尖之间,从来不曾断开。
寒龙振鬣,云涛无际,雪愈来愈大了,厚重的积雪深深地掩埋楼月璃和晏怜绪并肩前行的脚印。
楼月璃把晏怜绪安置在客房里,客房布置得极为精致,玉鈎斜压小珠帘,花下两枝银烛,四抹菱花碧纱橱後的黄梨木高腰圆几上放着嵌琉璃双耳黄铜香炉,正是兽炭红炉暖。
客房准备得如此妥当,楼月璃似乎早就料到今天晏怜绪会住在这里。晏怜绪安静地坐下来,低头看着碎金海棠纹铺地,眼泪渐渐乾透,却始终默不作声。
楼月璃弯身亲了亲晏怜绪的额头,轻声道:「我还要出去收拾残局,你等等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晏怜绪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楼月璃的话。
楼月璃正要转身离开时,晏怜绪却猛然竦首,定定看着他的修长背影,脱口而出地问道:「你早就知道……这件事?」
闻言,楼月璃盯着晏怜绪,唇角扬起一抹胜利的笑意,连脸颊上的酒涡也变得如此刺眼,他傲慢地道:「我说过的,你最後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
晏怜绪别过头去,一言不发地看着镇窑彩釉石榴瓶。
听到关门声後,晏怜绪才迟疑地回头看着碧纱橱隔心上的镂空菱花纹,刚才在大雪中跟楼月璃拥抱的感动如同雪花被暖风溶化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很清楚,或许他在楼月璃眼中不过是一件沥血叩心的战利品而已。
可是晏怜绪已经无路可退,楼月璃是如此处心积虑,为了得到晏怜绪,他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撕开晏怜绪心底深处最难以磨灭的伤疤,揭穿曲雪珑的骗局,丝毫没有顾及晏怜绪的颜面,彻底断绝晏怜绪的退路,使他只剩下一个选择。
正在此时,敲门声突然响起来。
晏怜绪以为楼月璃回来了,但转念想起这人是从来不敲门的,便想着应该是下人来了,只随口应了一声—他实在需要一些事情转移注意力。
一箭霜风吹绣户,只见曲清淮站在门扉前,怯怯地看着晏怜绪,插着纯金螭虎钗的乌黑发髻上也沾上雪片。她外披大红素花缎披风,里面穿着浅凤仙紫交领棉袄,双手交叠在隆起的小腹上,白毛滚边的锦袖里隐约可见镂空雕花紫铜袖炉。
晏怜绪神色复杂地看着曲清淮,曲清淮之前应该不知道这些恩怨,但此刻他也没有心思像往日般对这无辜的少女假以辞色,只不冷不热地道:「进来吧,外面寒冷,你不宜久站。」
「刚才月璃跟我说,我不该来找你的,可是……」曲清淮合起门扉,她一手扶着笨重的腰身走到晏怜绪面前,突地噗的一声跪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晏怜绪立即站起来,他沉默了一阵子,才道:「你不必如此。」
「我是为了爹爹和哥哥向你下跪请罪的。」曲清淮眼眶一红,啜泣道:「我问过哥哥,月璃说的也是真的,是我们曲家对不起你,爹爹害了你的家人,哥哥……竟然骗了你那麽多年……」
曲清淮的话无异於雪上加霜,聒噪的哭声更是使晏怜绪厌恶。他扭头不看曲清淮,却依然感到满腔痛恨快要从胸口迸裂出来,他冷冷地道:「够了。」
「嫂嫂……不,晏公子,我们曲家欠下你许多,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们,但请你受我一跪。」曲清淮凄然欲绝地道。
青烟频爇,隐约窥见晏怜绪的眼神愈来愈阴翳,他紧握拳头,指节用力得惨白,指甲狠狠地插进掌心里,几丝鲜血从指缝流出来。
终於,晏怜绪回过头来,高高在上地俯视曲清淮,淡然道:「昨日之事不可追,你先站起来吧。」
曲清淮这才扶着铜错金银圆桌的边缘站起来,晏怜绪也扶着她坐在紫檀木官帽椅上,给她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她的手里。
看着不复昔日玲珑窈窕的曲清淮,晏怜绪突然想起,楼月璃今天本该为曲清淮庆祝,更别说她身子不便,情绪一直不稳定,但楼月璃还是选择在这种时候强硬地揭穿一切,甚至收留了晏怜绪,使曲清淮左右为难。
曲清淮的双手抱着青瓷茶杯,哽咽着道:「晏公子,月璃是你的同乡,我也是……你的朋友。若你不嫌弃,请你先在这里住下来,之後再作打算吧。」
晏怜绪面无表情地看着低头喝茶的曲清淮,眼神愈发冰冷怨毒。
夜阑人静,梅英疏淡,冰澌溶泄,风刮瑶阶腊雪深,翡翠琉璃六面花灯照亮朱柱游廊,绢面灯罩画着精美的仕女图,或坐或站,或哭或笑,被灯火照得半透明的惨白,如同一缕缕徘徊不去的幽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晏怜绪来到楼宅的第一天,楼月璃派下人给他送来衣物妆品,丝毫不比曲雪珑曾经送给他的逊色。今夜他仔细梳妆打扮,独自来到楼月璃的书房的房门前。
曲清淮这一胎怀得不稳定,加上之前跟楼月璃闹得不可开交,所以夫妻俩早已分开院子居住。曲清淮的居处自是大批婢仆簇拥承奉,楼月璃的居处反而安静得很。
晏怜绪不疾不徐地敲响楼月璃书房的三交球纹菱花隔扇门。
细雪飞花弄晚,凛冽冬风灌满晏怜绪的霞光红色缠枝牡丹石榴纹织金缎斗蓬,他冷得发抖,但他久经调教,就算环境再是恶劣,也可以保持那款款媚态。
雪白的窗纸里还透着光亮,但晏怜绪久久才听到楼月璃冷淡地应了一声。
晏怜绪握着拳头。他来到楼宅已经好几天,可是自从第一天楼月璃把他带到客房之後,楼月璃却不曾私下找过他。
雪浪随潮,筱墙萤暗,风压绣帘香不卷,淡烟流水画屏幽,灯花落地。
直至听到开门声,正在擦拭弯刀的楼月璃才不慌不忙地抬眸看着晏怜绪,他身穿紫荆红绉绸地云梅竹图小袖,发髻上插着墨玉簪,兰膏香染,乌云髻腻,容颜却被刀锋的森冷银芒映出几分无情。
「来了?」?
楼月璃的语气似笑非笑,似乎对晏怜绪的自荐枕席不感惊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晏怜绪站在门边,他伸手到背後,轻巧地关上房门。
木栓插进锁孔的锁门声彷佛带着什麽暧昧的暗示,二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眼,浓情蜜意顿时从眼底源源不绝地沁出来。?
金釭玉斝清晰地照亮晏怜绪的身影,宝钗斜压两盘鸦,斜插银鎏金缠枝牡丹步摇,墨眸玉膏酒灩,玉佩珠缨金步摇,他直勾勾地盯着楼月璃,双手优雅地解下赤狐斗篷。
斗篷俐落地从晏怜绪的香肩滑下去,露出薄如蝉翼的茜草色朝颜纹芙蓉纱衣。纱衣下不穿寸缕,浓香百和透丰肌,饱满坚挺的樱红乳头和珍珠乳串若隐若现,姣好美好的身段藏在纱衣里更显诱人。
那是只属於他们的晚上,那是只囚禁着他们的荒岛,寒冬也罢,人伦也罢,全被这隔扇门挡在外面。
楼月璃俐落地横刀入鞘,唰的一声如同裂帛。他随手把弯刀放在一旁,解颐甜笑,笑得眼角弯成月牙,梨涡的阴影格外深浅分明,他向晏怜绪伸出手来。
晏怜绪突然忆起从前的冬夜,他和小黑炭总是围在香炉旁边烤栗子,小黑炭穿着新裁的大红棉袄,傻呼呼地向晏怜绪笑着,那双梨涡可爱极了。他很久没有看过楼月璃露出那种天真烂漫的笑容了。
心念及此,晏怜绪颤金莲缓步,手托珠帘,走到楼月璃的身边,把手放到他的掌心里,顺势坐在他的大腿上,双手勾着他的颈项,蜷缩在他的怀抱里,杏脸桃腮弱柳腰,轻衫淡粉红,动作熟练如行云流水。
晏怜绪总是听说习武之人的皮肤粗糙,掌心长满厚茧。虽然曲清淮的长相不俗,近看时还是看到练武时晒出来的雀斑,楼月璃的肌肤却是香锁腻玉,看不到一点点毛孔,掌心也是同样温软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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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双眼睛同时牢牢地盯着玉鸾,不怀好意的视线彷若黏稠淬毒的蛛丝般一圈圈地裹紧他,他早已失足成为蛛网里的猎物,无法负嵎顽抗,只能束手待毙。他想起当年在官府里的审判—同样冷酷陌生的眼神,同样的千夫所指,同样的指指点点。?
只要玉鸾一倒下来,这群野兽就会扑上来,把他敲骨吸髓,吞食得一乾二净。
外面微霰疏飘,骄云轻簇,画烛从教风灭,唯有博山烟穗直,翠雾满身飞绕,明明大厅里还密密麻麻地站满宾客,却安静得鸦雀无声,只听到风声在一墙之隔外嘶吼着。
「虽然我说得振振有词,事实上在我调查的过程中,我发现当年经手晏家一案的官员,在这五年期间一个接着一个慢慢消失,或是身亡,或是流放,或是疯癫得无法告诉我任何真相,曲兄的手段果然雷厉风行,鸡犬不留。」
明明楼月璃此刻在为晏家翻案,玉鸾却愈来愈毛骨悚然,也许是因为楼月璃的气焰过於嚣张,也许是因为他的眼底里闪烁的不是对晏家的真诚关心,只是对胜利的狂热愉悦。
曲雪珑还是拒绝回应。
那出水芙蓉的清雅容颜呈现象牙光泽,唇瓣则是初春山樱的淡粉,看不出丝毫瑕疵。曲雪珑的眼眸颜色太浅,那浅灰宛若一滴溶在雪水里的淡墨,让他如同工匠呕心沥血雕成的雕像,偏偏工匠却忘了画龙点睛,所以谁也无法让他真正地拥有七情六慾。
曲雪珑的漠视反而使楼月璃更为兴奋,他笑靥如花地道:「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说不定是晏大人的在天之灵帮助我,倒是让我找到曲兄的一封绝无仅有的亲笔信。鸾夫人跟曲兄好歹夫妻一场,应该认得出夫君的芳翰,对吧?」
说着,楼月璃缓缓地从衣袖里取出一封信,在玉鸾面前展开信纸。
不消看内容,玉鸾一眼便认出那优美的瘦金体正是曲雪珑的字迹。虽然玉鸾在书香世家成长,自小学习练字,书法却远远不及出身商贾的曲雪珑,他自虐地把整封信草草地一遍,这样的一遍已经足以让内容血肉模糊地印在心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封信应该是给月雫的县令大人,信中提及晏府下狱再满门抄斩的事,并以曲雪珑的父亲的名义要求把晏怜绪发卖给妓院,对他加以惨无人道的调教,使他成为最淫乱下贱的阉妓。用辞镂月裁云,却是字字诛心,一如曲雪珑向来的行事手段。
「其实除了这封信外,我没有任何实质证据支持我的推论,若曲兄想要反驳,坚称这封信是伪造的,我也无话可说。」楼月璃的笑容渐敛,他淡淡地道:「然而,君以此始,必以此终,由谎言开始的关系,最後只能以谎言破灭而告终,曲兄想必也是明白这道理的。」
许多玉鸾曾经想不通的事情,现在如同拨云见日,恍然大悟了—实在悟得太清楚了。原来那一年晏大人在月雫开罪的正是只手遮天,富可敌国的曲家故主。不过是睚眦之仇,却是连家破人亡也不足以泄愤,甚至要对晏家唯一的後代施予绝子灭孙,人尽可夫的极刑。
周遭环绕着无数张陌生模糊的脸孔,却没有一人愿意向他援手,全也带着看好戏的表情,对玉鸾的遭遇评头品足。他们如同一座座奇峰怪石,形成曲折迂回的迷宫,把玉鸾困在迷宫中央。
与当年如出一辙,玉鸾从来也是孑然一身。他以为他会晕倒,会发疯,但现在他非常清醒,五年以来,这或许是他最清醒的一刻。
良久,玉鸾才艰难地转头看着曲雪珑,看得很仔细,彷佛对方只是一个陌生人。他启唇想要说话,声音却异常沙哑,尝试了几遍,才如常地开口问道:「楼爷说的??是真的吗?」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彷佛这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一切早已昭然若揭,但玉鸾还是想要从曲雪珑嘴里得到一个答案,只要曲雪珑说一个「不」字,玉鸾就会相信他—纵使是自欺欺人也罢。
「是真的。」
曲雪珑总算直面玉鸾,坦然接受对方的注视。他的神色依然冷淡,似乎始终不为任何事物所动,语声不大,却是斩钉截铁,如漫天血红烟火,如山峰土崩瓦解,如深海顿足悲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玉鸾只能支离破碎。
或许过了一刹那,或许过了很久,玉鸾的眼睛才一点点地回复神采,他明明在看着近在咫尺的曲雪珑,却彷佛什麽也无法走进他的眼睛里。
那抹笼罩在曲雪珑身上,总是让玉鸾看不透的迷雾,终於烟消云散,真正的曲雪珑却是面目全非。
五年以来他们松萝相倚,玉鸾身为男人,却为了另一个男人而传脂粉於灵幄,拽罗带於花蓰,但他始终无怨无悔,甚至直到此时此刻,他还是不甘心。
玉鸾惨然问道:「那您??为什麽要为妾赎身?」
曲雪珑凝视着玉鸾,看了很久很久,看得很深,却始终没有回答。
玉鸾知道也许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问题的答案。他低下头来,勉强掀了掀唇角,似乎想说点什麽,但最後还是无言,其实已经没有什麽可以说了。
最後,玉鸾还是擦肩经过曲雪珑的身边,穿过起起落落的人潮,向大厅外走去。他的步伐缓慢蹒跚,背影孤寂单薄,彷佛即将化为泡沫,消失在白雪皑皑里。
云惨天怒,万里雪飘,颟顸冰面莹池心,雪花化作刮脸风砂,早已看不见群山淡影,世间一切污浊也在纯白之中消失殆尽。
玉鸾踽踽独行,越过白石梁桥,经过疏疏落落的朱砂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刚才在大厅跟曲雪珑对质时,玉鸾一直没有流泪,现在却难以压抑穷途之哭,腮上流淌的热泪很快便凝结成蜿蜒的冰霜,彷佛他正在变成冰雕,他甚至觉得如果就这样冻死该有多好。
玉鸾没有穿上鹤氅,放任刺骨的寒风从四面八方袭来,他突然很想回家,但他已经没有家了。曲宅从来不是玉鸾的家,那只是一个布满谎言的蛛网,而晏府也早已鸠占鹊巢。
天地之大,竟然没有一寸可以让玉鸾立足之地。他不禁停下脚步,抬头惘然看着大雪纷飞里的琼楼凤阁。
「怜绪!」楼月璃的声音邃然从玉鸾身後响起来。
玉鸾睁大眼睛,全身僵硬。过了半晌,他才巍峨地回头看着楼月璃,动作迟缓得就像他早已垂垂老矣。
长日晦暝,乌云拂地,风雪似乱石穿空,一下下地击打着大地。积雪浸没足胫,坚冰凝结鬓发,只见楼月璃披着黑貂大氅,正站在不远处,默默地凝视玉鸾。
海棠染就胭脂色,绿鬓犹深杨柳鸦,艳姿相亚柔枝妥,楼月璃如同在风雪中傲然绽放的漆黑芍药,那双深沉的绿眸就这样穿透重重雪幕,明晰地投落玉鸾的心底,激起千重浪。
楼月璃踩着玉鸾留在积雪上的足印逆风前行,冒着冷雪狂舞,义无反顾地走到玉鸾面前。
二人静静地对站着,数不清的过去被乱风绞成碎片,如同鹅毛大雪般从他们之间不断流逝。
楼月璃张开双臂,紧紧地把玉鸾拥入怀中,珍爱得如同抱着隋珠和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温暖的黑貂大氅无微不至地包裹着玉鸾,玉鸾早已筋疲力尽,只能在楼月璃的堡垒里殒落。他合上眼睛,双手软弱地掉落身侧,十指无力松开,指甲在掌心上刻下的血迹已经乾透。?
玉鸾知道他已经安全,不需要再伪装坚强。他隔着衣衫感受楼月璃强大有力的心跳,那心跳渐渐融入骨血之中,转化为掌控他的世界的全新节奏。他抬起双手,环抱着楼月璃的腰身,放声痛哭。
楼月璃一言不发,柔和地抚摸玉鸾的长发。然而他愈是温柔,玉鸾愈是泣不成声,甚至哭得全身痉挛。
玉鸾已经许久没有想起父母,他的伤口本该被那个细心体贴的男人治癒,可是那良药此刻却扭曲为剧毒恶蛆,使伤口迅速腐烂发臭,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
「月璃……月璃……」?
楼月璃低头凝视着玉鸾,绿眸深处的缠绵缱绻彷佛要生生地埋葬玉鸾。
「我会一直在这里的。」楼月璃握着玉鸾冰冷的双手,虔诚地放在唇边,烙下一个个怜惜的吻。
楼月璃的红唇是一团烈焰,烧毁那些年的隔阂,烧毁道德的枷锁,烧毁玉鸾的最後一点理智。余情灰烬又一次化为熊熊烈火,溶化扼杀一切生机的暴风狂雪,倾泻成滚烫的海啸。
玉鸾甘愿沉溺其中,长眠於怒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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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片刻,晏怜绪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门扉的方向,轻声问道:「小黑炭的伤??大夫怎麽说?」
小厮匆匆地擦着汗水,绕到晏怜绪和门扉之间,不敢离开半步,只摇头道:「小的……不知道。」
「你怎麽可能不知道!」晏怜绪狠狠地瞪着小厮。
小厮唯有诚实地道:「小黑炭断了好几根肋骨,大腿暂时动弹不得,别的皮外伤好好养着总会好的,但夫人为小黑炭找来的大夫却说他的耳朵里受了重伤,就算仔细调养,恐怕……右耳也只剩下一半听力。」
他顿了顿,仔细打量晏怜绪的表情,叹了口气道:「现在小黑炭被赶到外面去,哪里会有这钱调养,恐怕右耳应该从此废了……」
晏怜绪愕住了,全身力气在一瞬间彻底抽乾,他不禁跌跪在万字纹铺地,忽明忽灭的阴影洒落侚偻的背脊,如同无数粗壮的铁链捆绑着身体。
他知道这全是自己的错,如果他没有找到春宫图,如果他没有缠着小黑炭自渎,如果他没有强行拉着小黑炭到妓院,然而已经太迟了。小黑炭既长得漂亮,性格又是温柔勤奋,那麽多女孩子喜欢他,他本该过着安稳的生活,是晏怜绪彻底毁了他。
小黑炭还在凄惨地叫喊着,但声音己经渐渐沙哑,甚至被风声盖过了,可是他的叫声却愈来愈响亮地在晏怜绪的脑海里盘旋不休。
晏怜绪紧握拳头,他什麽也无法为小黑炭做到。他没有积蓄,在外面没什麽朋友,根本无法接济小黑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黑炭饿死街头。他看似拥有一切,但这一切也是他人给予的,随时可以收回来。
没有晏家,晏怜绪就是一只蝼蚁,一文不值的蝼蚁。
「把他赶走吧。」
晏怜绪双手掩着脸庞,良久良久,才从指间漏出这句话。热泪从脸颊上滚落,一滴滴在铺地摔成碎片,再也无法弥补缝合。触手可及却成了沧海桑田,他始终没有勇气走到小黑炭的身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小厮扶着晏怜绪回到床上,他瘫软在薰得温暖芳香的锦衾里,颤抖地撩起素色古香缎床帐,看着小厮拨开锦帘,穿过栏杆罩,打开房门。
一丝寒气从门缝里穿进来,晏怜绪隐约听到小厮对小黑炭说了几句话,然後小厮合起房门,小黑炭没有再次发出声音,应该是离开了。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寒风铺天盖地涌来,用尽全力地拍打门扉,似乎愤怒地控诉着什麽,连固若金汤的内室也沦为狂雪暴浪里的一叶孤舟,摇摇晃晃的,彷佛下一刻就会土崩瓦解。
晏怜绪睁大眼睛看着床顶的满地绣梅竹鹦鹉,一夜无眠。
阴霾笼罩,积雪堆云,苍茫不见梅意嫣然,只依稀听见枯枝被雪花折断的单调声音。
玉鸾走到大厅里,他不住擦拭被楼月璃吻得红肿的唇角,唯恐曲雪珑看出不妥。
金兽祥烟,笙箫缓奏,叠影重纹映画堂,玉钩银烛共荧煌,彼时已是酒过三巡,曲家兄妹正站在雕花五架梁下说话,曲清淮的神态早已回复正常,正在唠唠叨叨,曲雪珑则如常地安静聆听。
玉鸾远远地看着曲清淮,他实在无法从这个看起来无比幸福的少妇身上看出一点点刚才的嗒然绝望,他心想,或许曲清淮比想像中更擅於藏起真正的情感。
压下心中所想,玉鸾轻快地走到曲雪珑身边,敛裾一礼,向曲清淮笑吟吟道:「你们在聊什麽?」
「嫂嫂……您怎麽来了?」曲清淮不自觉地瞧了曲雪珑一眼,神色有点不自然,玉鸾看得出她早已听说自己失宠的事了。
玉鸾正要回应,却听到大厅中央传来楼月璃的声音,三人同时望向楼月璃站着的位置。
「各位乡亲父老,今天大家难得共聚一首,楼某有一件事要请大家评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