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希特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是一只被自己豢养的金丝雀,这间高大宽阔的书房就是他的牢笼,把他牢牢困在其中,无法挣脱,无法逃离,只能每日哀求主人的怜惜。
但是在他回过头看自己的那一刹那,这个错觉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会讨厌吗?
会害怕吗?
你说过,你爱我。
你爱的是这样的我吗?
这样一个污秽、丑陋、肮脏,每天都在痴心妄想的我。
这个地方,是你建的?
里希特眼神牢牢盯着他:嗯。
莫凡又向里面看了一眼,抬脚走了进去,手腕上的银链子随即发出清脆的响声。
虽然第一眼看见的时候会被震撼到,但是看久了之后慢慢也能适应了。
莫凡头一回感谢自己没有密集恐惧症的毛病。
中央两张并排着的课桌分外眼熟,俨然就是他们小学教室里的那个款式,蓝桌白边,就连课桌上留下的划痕和水性笔痕迹都完美地复刻了那时候的样子。
莫凡找到了自己的那张,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不进来吗?
里希特嘴唇微抿,踌躇在原地。
莫凡轻声嘟囔了一句:胆小鬼。
他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来,坐。
课桌的尺寸宽度是按照六年级小学生的体型打造的,现在的小学生蹦到一米七的都大有人在,课桌的尺寸也是一宽再宽。
这个桌椅的尺寸对莫凡来说刚刚好,但里希特坐上去就显得有些局促了。
时隔多年,重新回归小学时期,莫凡觉得有点新鲜,好奇地打量着桌面上刻着的歪歪扭扭的线条,手指轻抚过,念了出来。
Dwade?
这是你给自己起的英文名字。里希特提醒他,轻声道。
莫凡想起来了。
他当初给里希特起完名字之后,一时兴起,也想给自己起一个英文名字。
里希特的意思是光,为了配他,再加上当时受奥特曼系列荼毒颇深,最终莫凡决定把自己名字的意思定为「暗」。
于是他在网络上搜索了半天,最终决定用Dwade这个名字。
意思是黑暗旅行者,听上去既高大上又充满了神秘气息,非常符合他当时的中二品味。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这件事已经被他忘了。
但现在回想起来,莫凡觉得这个名字还不赖。
起码相配。
莫凡弯腰看了眼抽屉,里头零零碎碎都是些小玩意儿,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但是每一个都保存得非常好,能看出主人是非常用心地在珍藏它们。
我送你的全部东西都在这了吗。
还差一个。
里希特从自己的衣服内兜里拿出了那条树脂做的项链。
这条项链
莫凡终于从自己大脑的犄角旮旯中翻出了有关这条项链的记忆。
那段时间,他中二期还未过,受到仙侠类小说的启发,天天沉迷修仙,通过各种手段,企图摸到炼气期的门槛。
这条项链就是在那段时间做出来的。
某宝上的DIY树脂吊坠,中间灌进去几滴指尖血,放在窗边吸收日月之精华,用九九八十一天虔诚祷告在物与主人之间产生某种玄妙的心电感应救命啊。
这还不如不想起来呢!
莫凡把自己的脸埋在了胳膊里,恨不得表演一个原地消失。
在角色扮演那种莫名其妙的极致信念感下,他好像还说出过如果你遇到危险了,就捏碎它,我自有感应,到时候我会过去救你的这种羞耻到突破天际的台词。
还说得掷地有声,煞有介事。
对不起中间有一段时间,我把它弄丢了。
莫凡愣了愣。
里希特轻轻抚过这条项链,眼里意味不明。
而且我还因为它,差点把你弄丢了。
奥古斯汀在这条项链上下了催眠,只要看到它,里希特就会条件反射性地头痛,过往那些痛苦的不好的记忆一拥而上。
因为这个,在舞会上灯光暗下来的那一刹,他没能及时发现莫凡不见了。
这条项链承载着他最不堪,最难过的那段日子,像是一束光一样守着他,让他不至于失去最后一点理智。
它是他的心锚,也是最致命的弱点。
所以奥古斯汀把它偷走了。
莫凡沉默了一阵,拿过这条项链在上面细细摩挲了一阵,在一个隐秘的位置找到了一个小缺口。
你有想过捏碎它吗?
里希特默了默:没有。
为什么不捏。
莫凡看着他:我不是说过,只要你捏碎它,我能感应到吗。
里希特沉默了好一会儿,俯下身,头埋在莫凡的肩颈处轻轻蹭了蹭,轻嗅着他发丝间的浅淡香气,身体轻轻颤抖,有一种脆弱的易碎感。
这样我就没法骗自己了
这条项链是他最后一点念想。
被强行带回这个庄园后,在那段最绝望的日子里,他被关在房间里无数次地幻想过只要捏碎它,莫凡就会重新回到他身边。
但是每次临到关头,他又不敢了。
他怕那个冰冷的现实会把他最后一点希望全部打碎。
理智和幻觉。
奢求和失望。
自厌和疯狂。
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大脑都是被这几种情感撕扯着。
如果没有这最后一点自欺欺人,他真的觉得自己会撑不下去。
哐哐
里希特偏过头,看到莫凡把这条项链往桌角的坚硬位置撞。
树脂做的东西不容易破碎,莫凡又面无表情地把他曾经费劲千辛万苦做出来的东西狠狠地往尖锐的位置上砸。
砸了将近有一分多钟才把吊坠完全砸碎,期间拒绝了里希特怕他磕到手打算代替他砸的请求。
你不需要这个了。
我已经回来了。
抱歉,前几天瞒着你。莫凡伸出手轻轻环住里希特的肩,带着安抚意味,声音温柔。
我不是故意骗你,我也没有想过要离开你。
那样高压的催眠状态下,有很多事情你会不记得。
但是我想知道。
莫凡看着他的眼睛:就像你费尽心思想知道我的过去一样,我也想知道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所以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吗。
莫凡弯了弯眼睛:我们已经错过了十年了,我不希望再因为这些事情浪费。
嗯。
银链子响起清脆的声响,哐啷哐啷的,但是无人在意。
一张课桌比较狭小,两张课桌拼起来可以勉强躺下一个人。
桌板僵硬有些咯腰,但是此刻莫凡已经感觉不到这个了。
他现在在乎的只有眼前这个人。
小小的空间里,气温慢慢升腾。
十指相扣,呼吸纠缠在了一起。
熟悉的课桌,熟悉的人。
就连心理状态也像是回到了那个时候。
曾经妄想的,不能做的事情,都在这一刻的极尽缠绵中得到了圆满。
遗憾、怜惜、不舍、占有
很奇怪,明明是一间扭曲到将近荒诞的房间,却承载了这十年的思念和等待。
莫莫,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不知道又是被困扰在那段记忆中。
汗水打湿了眼睫,眼前雾气蒙蒙的,莫凡艰难地平复呼吸,俯下身,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轻声道。
嗯,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注释:王权必须胜利,永远胜利《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