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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一个双目浑白的老头站在刀痕之上。
“他娘的,今天怎么老有莫名其妙的人擅闯监军院,当我们这里是酒楼不成?”
“别跟他废话,拿下!”
兵丁们叫嚷着,纷纷抽出武器,朝老盲客挥去。
老盲客也不闪躲,面色狰狞的兵丁突然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刚才还搂着几个东瀛妓女的晦天出现在亭子外,神情戒备,缓缓地说道:“这院子里的人都不怎么明事理,阁下需要什么,不如说与我听听。”
几名定在原地的兵丁挣扎着,每个人的后颈处都插着一根细细的银针。
“武林至尊晦天对吧?我此番前来,只是要带走这小子而已。”老盲客露出讥讽之色。
“这小子于我有大用,既然知道我是武林至尊,看阁下习武不易,快快退走,我便不难为你。”晦天开始暗暗蓄力,准备在老盲客转身之际发动杀招。
“武林至尊?”老盲客喃喃一会儿后大笑了起来,他从背后的麻布袋里抽出一把毫无光泽的宽刀,紧接着在倏忽之间腾挪到晦天的身后,一刀横劈过去。
几个定在原地的兵丁只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幸好晦天身形矮小,一缩身躲过老盲客横扫而来的霸烈一刀。他纵身一滚,一脚踩在凉亭的柱子上,借力跃上了凉亭的尖顶,尽量与老盲客拉开距离,样子很是狼狈。
凉亭周围,原本一片泥泞与潮湿的青草地因为热浪变得干裂。
“谁给你封的武林至尊?”
“阴阳刀……杜阎王?”晦天瞳孔放大,一脸不可思议,已然没了刚才不可一世的自得。他站在凉亭尖顶上,看着暂时还没有下一步动作的老盲客的浑白双目,若有所思。他脚尖一挑,凉亭上的一片瓦片飞起,砸在了凉亭边的一块石头上,应声碎裂。
“怎么,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瞎了?”老盲客不为所动地说道,手里也没闲着,他抬起手掌翻动一下,地上的碎瓦片居然也跟着小小地颤动了一下,“青瓦窑烧几日再遇水而冷,这位鱼监军家底倒是厚实。”
“内息凝线,十丈内,一栖一动皆于心念……阎王已经到了这样的境界?”晦天带着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的语气询问道,他是多么希望老盲客能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老盲客收回宽刀:“还算有点眼力。没办法,又老又瞎,耳朵也背了……”
“阎王已经快有十年没有出现在江湖上了,我们以为……”
“以为什么?阎王被化罗剑度化了,化罗剑又被你给害了?”
晦天接连变幻神色。然后,他沉下了胸中的一口真气,收回银针。“既然阎王开口,这小子由得阎王处置。”
高阁之内,观察着两人的鱼继典思绪万千。
这时候,监军院的府兵围拢过来。
老盲客身影飘忽地接近邓奇,将满身湿漉漉如落水狗的邓奇扛在肩上。
凉亭的尖顶上,晦天佝偻着矮小的身躯,几次跃跃欲试,又硬生生地束缚住自己的手脚,脸色很不好看。
“你是谁?快送我回伞铺,否则……”
老盲客手掌一晃,邓奇就昏了过去。
先于老盲客离开监军院的薛兼训身后跟着两个鱼继典所派的兵丁。没办法,薛兼训这样一个文人出身的将帅不可能扛得动两个伤势严重的护卫。
一到节帅府门口,两名监军院的兵丁便放下进气多出气少的护卫,向薛兼训告了一礼,不疾不徐地离开了。
几个家丁慌乱地抬着两名横着回来的护卫,跟在阴沉着脸的薛兼训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薛兼训背着手来到偏堂,看见坐在旁座等着自己的小儿子,问道:“安平,去岁收上来的赋税还剩多少?”
“五万贯左右……鱼监军可愿放人?”薛安平不知道父亲吃了什么样的亏,表情如此阴沉。
薛兼训缓缓说道:“魏博,好一只中山狼啊……”
“兼训兄,你没事吧?两个随行的高手怎么伤成这样了?”李自良奔走过来。
薛兼训把手中的拜帖递给李自良:“自良兄,你可听说过一个叫晦天的人?”
“倒是听过,一个江湖上的人物罢了。”
李自良打开拜帖,里面的内容不多,言简意赅。
今河朔魏博派遣五千骑兵南下,助浙东道剿除倭寇。然时不我待,兵马先行于粮草,望浙东济我于劳顿困厄,救天下于水深火热。
“这是什么意思?”
“想让我越州大开门户,上交一应赋税所得,美其名曰共襄讨贼。”
“我大门不开,配合城上弓弩手,对五千骑兵守上数日,自不在话下。”李自良一脸自信。
“父亲,自良叔,恐怕这一次是三方战场。”薛安平少有地把全部的忧心挂在了脸上,“儿曾听人说起过这晦天。八年前他就自称武林至尊天下第一,后来成了魏博的入幕之宾,当时田承嗣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还沦为朝廷和各藩镇的笑谈,说他被一个江湖骗子蒙了。”
“现在看来,朝廷和各藩镇才是笑谈。田承嗣看似是个沙场莽夫,实则心思深沉,看人眼光毒辣。世人都道河朔魏博强在中原地势和高头硕马,往日我也有些不以为意,时至今日我才知魏博之强,强在田承嗣。”薛兼训目光中不无佩服。
“哪三方战场?”李自良追问。
“一方战场是越州与魏博的博弈。我们与魏博周旋,既不能得罪又不能直接放他们入城,最好的结果就是拖至朝廷援军到来。二方战场,是我们与河东权贵之间的博弈。这些巨贾富商,如果肯撒些钱帛,再加上去岁浙东的赋税盈余,分批送给田承嗣当作周旋权宜之计,不给他任何发难的借口,可暂保越州一时之安。”薛安平出了个主意,“父亲,不若今年的赋税就再集中收缴一次,明年减少些便是。”
“平儿你糊涂啊!”薛兼训一听还要搜刮百姓的钱财,急得呵斥道,“袁晁策动二十万农人造反,但为父今日说句实话,当初我是真不忍心杀他。时年水灾泛滥,这些个权贵为了维持住自己的奢靡生活,就从百姓身上熬骨榨血。袁晁本为收税官吏,眼见百姓祖地被吞,积蓄被缴,全家的口粮被抢走,甚至被逼得刨自家祖坟改成农地,只为一家老小能苟延残喘……你说袁晁之患,是谁之过?今时今日,我依旧怀有愧疚,只是在其位谋其政,我见不得更多的人蒙受兵乱之苦。如若不是这些权贵势力错综复杂,需要慢慢剪断,如若不是浙东道百姓需要休养生息,我能容忍一道州府成了两个天地?”说到激动处,薛兼训的胡须和下巴上的赘肉跟着一同颤抖了起来。
“孩儿错了,孩儿不恤百姓疾苦,请父亲责罚!”薛安平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我儿心思缜密,将来可堪大任,只是这民心民情,还需多多体悟。最理想的天下大势始终不过‘平衡’二字。”
“是,父亲说得甚是,向河东巨贾化缘之事就交给孩儿吧,也给孩儿一个为百姓谋福的机会。”
“我儿可有信心?”薛兼训目光闪烁。
“空读万卷圣贤书,一身智计也需用武之地。”薛安平情绪激动,一腔热血涌上了头。
“那这第三方战场?”薛兼训问道。
“第三方战场便离不开自良叔了。”薛安平说道。
“但说无妨!”李自良没有丝毫犹豫。
“今日,见我节帅府如此高手伤成这样,我才知真有人可以做到如鬼魅般杀人于无形。这第三方战场,便是真正高手之间的对决。”薛安平担忧道。
“那两个护卫的伤,是晦天所为?”李自良追问。
“自良兄,你可有把握空手将他两人打成重伤?”明白了小儿子意思的薛兼训问道。
“自然不在话下……他们两个在江南安逸之地待久了,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