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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之遥 作者:薄荷夏夏

第7节

“大师兄说得对,若掌门能在天下群雄面前杀了叶开,咱们点苍派也可以扬眉吐气了。自老掌门过世之后,咱们点苍派就被其他门派打压,也该是咱们出头的时候了!”

听着下面点苍派的弟子说话间的口气,恨是不能把叶开生吞了一般。叶开感觉到周身一凛,像是骤然起风了一般,一层寒意爬上了他的脊背,然后他才意识到这盛夏时节,怎会有这样寒凉凛冽的风,那分明是傅红雪身上的杀气……

“掌门就在前头的镇上等我们,我们莫要耽搁了,让别的门派抢了先。”

知道傅红雪动了杀意,叶开慌忙拽住他的手,唯恐他真的冲下去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点苍派弟子。但随着马蹄声走远,傅红雪周身的寒气也渐渐散了,叶开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傅红雪转脸看到叶开额上都是汗,方意识到自己刚刚杀气太重,叶开如今这身骨怕是未必承受得了。

“你没事吧?”

傅红雪仔细盯着叶开瞧了一会儿,确定他无恙才放下心来。叶开总觉得是傅红雪太过小心翼翼了,自己之前是受了重伤,是差点丢了小命,可现在已经大好,他也不必像捧着个纸人一样,难不成还怕他风一吹就跑了?

“我看有事的不是我,”见人影渐远,叶开挣开傅红雪搂着自己的手臂从树枝上轻轻松松地跳下来。方才两个人挤在树上,他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要被傅红雪扭断了,这人的手劲还真是大得可怕。

“他们说话虽是难听了一些,但也是受了蒙蔽,我看你方才的样子,莫非是想杀他们不成?”

“他们不配说你。”

傅红雪算是承认自己确实动了杀意,叶开听到这话,心里虽是十分受用,但还是好言劝道,“若真杀了他们倒显得咱们理亏,方才听说他们掌门就在前头的镇子,我们不妨跟去看看,若真是骆少宾那混小子,我们也好问个清楚。”

傅红雪正也是如此打算的,便点头道,“我也觉得此事蹊跷,说不定另有缘由。”说罢,傅红雪又道,“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把马车找回来。”

听到要找马车,叶开忽然想起了什么,忙上前来拉住他,“何必如此麻烦,一来一去又要耽误许多时间,不若让我试试自己的轻功恢复得如何,我们就从此处出发,看你我二人谁先找到那马车。”

傅红雪知道叶开这一准是又起了玩心,刚要阻止他,却见叶开已然飞身而出。他今日穿了那件淡紫色的衫子,宽大而且轻盈,两边的宽袖犹如蝶翼般,在这青山绿水之间迎风若舞,风姿灼灼。

傅红雪一时间看得微怔,待叶开跃出数步之远回头看他,他方才缓过神来。

“傅红雪,可别当我受伤就让着我。”

山水间,叶开眼眸轻转,笑容在嘴边淡淡晕开,乌黑发丝在风中轻轻拂开,正如他们初遇时候一般美好。傅红雪忽而就有种冲动,想要追上前去将这人紧紧收入怀中。

不过叶开既被江湖人称作‘风郎君’,又岂是浪得虚名?起落之间,那人已在半山云霭里。而傅红雪也踏风而起,追着那道淡紫色的人影隐入松涛竹海之中。

到了山下的小镇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镇子里头家家户户已经点起了灯,远远看过去,沿街灯火如星河流动一般。傅叶二人在来之前,已经将马车行装都安置在了外面的驿站里,叶开还是被迫穿上了那件白色的女装,傅红雪则把他那把灭绝十字刀从背上拿下来,用布裹好了挂在腰间。

两人这副打扮,看上去倒像是行走江湖的一对侠侣。

这镇子不大,而点苍派那队人马行事作风又张扬得很,所以很容易就打听到了他们落脚的客栈。傅红雪与叶开二人走进客栈的时候,那帮点苍派的弟子还正围在一起高谈阔论,全然不知从他们身边走过的这个人,正是他们口中要杀之后快的‘江湖败类’,更不知道自己的脖子离傅红雪的灭绝十字刀只有半步的距离而已。

“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准备一间房,再送些吃的来。”

客栈的生意差不多都叫点苍派的人给包了下来,来来回回都是点苍派的弟子,这便显得傅叶二人格外的惹眼。两个人刚要上楼的时候,叶开便听到从自己身边经过的两个人交头接耳道,说着姑娘长得倒是清秀漂亮,就是走起路来怎么跟个男人一样。

他这一说,身边的人就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叶开,那眼神里分明还带着几分戏谑,看的傅红雪眼睛里头都要烧出火来。

叶开看这情形知道要坏事,连忙拉住傅红雪的手,不想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门被人忽然推开,一声十分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大庭广众议论人家姑娘的是非,你们可真给我点苍派长脸。”

是骆少宾!

就在这片刻之间,叶开的脑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了许多的念头。但最终他还是抢在傅红雪回头之前,用曾经‘叶大姐’的声音‘痛呼’了一声,然后一手抓着傅红雪,身体就势倒进他怀里。

“你怎么了?”

在场的人都被叶开的反应吓了一跳,而傅红雪则是紧张得声音都变了。

“叶……”

那个叶字还没说完,叶开便嚷着打断了他的话,“怕是旧疾又发作了,快些扶我回房。”说着,还装模作样地哼了一声。

傅红雪听到这,忙把人打横抱起来就踢门冲进了房间。可他人刚一进去,只见叶开刚刚脸上痛苦的神色已荡然无存,一双眼睛神采奕奕,哪还有半点病色。傅红雪看的一时茫然,叶开便一拍他的肩膀,挣开他的手臂,从他怀里跳下来。

“怎么,吓着了?”

“叶!开!”

傅红雪这才意识到方才叶开是在装病。他一向是个不喜欢开玩笑的人,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叶开看他脸色沉下来,是真的生气了,连忙凑上来讨好他。

“你别气啊,且听我说。”

傅红雪是气叶开拿旧伤复发这种事来开玩笑,天知道他有多怕叶开再像前几日那样再度陷入昏迷。不过冷静下来再想想,叶开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做事前必定有他自己的考虑,还是先听他如何解释。

“你看外面,点苍派人人都叫嚣着要杀我,可见此事骆少宾是默许的,如果方才我们在他面前露面,就算他心里顾及着当日的情分,但也不好公然维护我们,再退一步说,若骆少宾是真心要杀我,那方才我们露面必定又要大打一场,到时候要脱身就难了。不如我们等众人睡下之后,再去见骆少宾,到那时他只有一人,要制服他也容易得很。”

叶开这话无疑是很有道理的,开始他们听说点苍派的掌门骂叶开卑鄙无耻时,还想过是不是点苍派的掌门已经换了人,可现在亲眼看到骆少宾人在此处,可见他也和其他武林中人一样听信了谣言想要叶开的命。

“叶开,此事下不为例。”

叶开见傅红雪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忙指天发誓道,“下不为例。”

看到他这样子,谁还能再忍心责备?傅红雪气叶开是假,恨自己才是真,到了他面前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自从几年前点苍派老掌门夫妇二人惨死之后,骆少宾就从他们手里接下了偌大的点苍派。这点苍派屹立江湖百年,也算是名门世家,但到了骆少宾这一代的时候,点苍派已经不可挽回地走向了下坡路。

骆少宾这个人无论在武学,或者才智上都只能算是个庸才,又是在乱世中接下的掌门之位,原本就已经是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结果还被向应天掳走险些做了魅影的爪下亡魂。几番大难不死之后,骆少宾总算是有了些掌门人的气派,但是想力挽狂澜,重振点苍派却已经是痴人说梦了。

经历了那么大多风大浪,大险大恶之后,骆少宾终于了悟,要想在这群雄并起的武林中光大点苍派,他只能休养生息,稳中求胜。所以这些年他看似没什么作为,但其实却把老掌门故去后一盘散沙的点苍派重新整合起来,摒除了从前的一些陈规陋习,立下了新规。外头的人不知道,还以为骆少宾是子承父业,轻松快活的很,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自从他继位以来,几乎未曾睡过几场好觉,未曾过过几天舒心日子。

但最近这段时间点苍派的弟子却发现骆少宾每一天都入睡得很早,脾气也比从前大了许多,而且还有点y晴不定,尤其是在追捕叶开这件事上倾注了他所有的ji,ng力。其实帮里有不少人都知道骆少宾与傅叶二人当年的一些恩怨,所以对于他现在的一些做法也很是疑惑。不过既然叶开杀人一事已是人尽皆知而且证据确凿,就当是他们掌门从前信错了人,如今迷途知返所以决意割袍断义吧。总之若能抢在别人前头拿下叶开,那对于点苍派而言,实在是有百益而无一害。

入夜的时候,骆少宾照例是睡得很早,弟子们知道掌门近日来肝火很旺,都不敢去招惹他,也都早早就各自回到房中休息。这倒是省了傅红雪与叶开许多事。他们两人的房间就在骆少宾隔壁,对隔壁的一举一动是了若指掌。听到那边渐渐没了声息,傅红雪便从后面的窗户翻进了骆少宾的房间。

他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很浓重的香料的味道,一般人恐怕很难在如此浓烈的香味中入睡,但是看骆少宾的样子却睡得很沉,沉得好像就算天塌下来他也未必会醒来。

傅红雪想到这个,猛然掩住自己的口鼻,这一路他和叶开已经被人算计了太多回,实在是要事事小心时时提防才行。

骆少宾的房间里安静得出奇,很少有人会像他这样睡得如此无声无息。傅红雪悄声走到骆少宾的床边,他发现骆少宾入睡的时候,竟然连外衣都没有脱去,而更令傅红雪讶然的是,他在睡梦之中竟然还紧紧握着自己的佩剑,像是在梦里都在防备着什么一样。

这整间客栈里外都是点苍派的人,他身为掌门人,又有重重保护,到底在怕什么?

就在傅红雪疑惑之际,他突然间发现沉睡中的骆少宾嘴角忽然动了一下,他忙伸出手来要点住骆少宾的x,ue道,但很快傅红雪就发现了骆少宾的异样。

他的双目仍是紧紧闭合,但是面上的表情却极为痛苦,像是陷入了梦魇一样,傅红雪看到他的嘴里像是反复在念着什么,待他仔细一看,骆少宾的口中竟然一直在无声地念着:杀叶开,杀傅红雪,杀叶开,杀傅红雪……

这……

这种情形傅红雪从前见到过,他知道江湖之中有的门派ji,ng通这种蛊惑之术,可以通过邪术控制人的行为和思想,看骆少宾这如同中邪的模样,傅红雪差不多就可以肯定他是被人用邪术给控制住了。

难怪他会带着点苍派的弟子,口口声声说要杀叶开。

“傅红雪……”

叶开见傅红雪过去之后久久没有动静,在这里也等不下去了,跟着也翻窗跳了进来,一进房间,果然也被那阵香味给呛到,“咳……这是什么,好香……”

“别闻!快屏住呼吸!”

但就在傅红雪出声制止叶开的时候,床上的骆少宾忽而睁开了眼,傅红雪只觉眼前剑光一闪,他急退了一步,骆少宾已面露凶相,拔剑冲着傅红雪砍来。就在此时,叶开从窗台上的花盆里拔出一片叶子,两指一夹,朝着骆少宾身上的x,ue位打过去。

骆少宾为傅红雪分了神,一时之间没有留意叶开突然打来的这片叶子,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被打中了要x,ue,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见面就动手。”

叶开蹲下身,将已然陷入昏迷的骆少宾扶起来,傅红雪返身把那香炉里的香料倒出一些用布包好,然后塞进衣服里,又对叶开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路上再说。”

就算傅红雪不说,叶开也已经被那香料的味道呛得快要喘不过来气了,真不知道骆少宾在发什么疯。

傅红雪看着叶开与骆少宾跃出窗户的背影,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香炉和倒在地上的佩剑。这点苍派的掌门人在自己房间里失踪的事,只怕明天又要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了……

====================二十九章===============================

骆少宾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飞驰的马车上,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马车周围的帘子都已经被拉开,他一睁眼就被外头的阳光刺得眼前一片白茫。神智还未清醒,但是已经感觉到自己唇上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扫过去,痒得他直想笑,可是待他一动才发现自己全身的x,ue道都被人封住了,这才猛然想起昨夜发生的事。

“叶开!傅红雪!”

骆少宾像是一下子就彻底清醒了,坐在一边的叶开还来不及把手里的狗尾巴草给收回去,就看到骆少宾红着眼,犹如看杀父仇人一般瞪着他。

“果然是中邪很深。”

看他这副神情,像极了当初错把傅红雪当做杀母仇人时的样子。之前傅红雪已经跟叶开说过自己的猜测,他也觉得这个说法很合情合理,毕竟骆少宾与其他江湖人不同,对他们的品行还算是了解,应该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除非是他被人控制住了。

可是,控制他的人,岂非就是李曼青了?

叶开这样一想,忽然间意识到什么,那时候在客栈里,岁予沉心性大变,会不会也是被人控制了呢?还有柏庄主他们,如果都是像骆少宾这样,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受人摆布,成了帮凶,那……

这样想来,叶开反而觉得安慰了许多。当日岁三寒的死给叶开的打击非常大,甚至让他对于自己一贯坚持的很多事情都产生了动摇,因为他实在很难想象得出相依为命的父子两人回为了尘世浮名刀剑相向你死我活。在得知岁予沉背叛自己的那一刻,叶开被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压在胸口,让他透不过气来,而现在他心上的这份悲哀终于可以得到释怀了。

“叶开,你这j,i,an险小人,你快放了我,否则我们点苍派追杀你们到天涯海角!”

一身狼狈的骆少宾也就只能在嘴上耍耍狠了,叶开无所谓地笑笑,“骆大掌门你省省力气吧,天底下要杀我的数都数不过来,也不差你们点苍派。”

“你!你四处为恶还不知悔改!你如何对得起你师傅!”

“还是老样子,动辄就搬我师傅出来说事,”听骆少宾说到师傅李寻欢,叶开的眼睛果然黯了黯,倒不是为了那些江湖流言,而是为了他那个已经走火入魔的儿子。

李曼青如今恶事做尽,一身杀孽,自己到底是该救他,还是该杀他?

师傅,您可不可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哼,怎么,说到你师傅你心虚了?别仗着自己有小李飞刀的绝技就可以横行江湖,所谓多行不义……”

“说够了没有!”

骆少宾正搬着大道理说得兴起,外面忽然传来傅红雪冷得让人发憷的声音,骆少宾显然也被那杀气惊到,本能地缩了缩脖子,但还是死要面子地顶了一句。

“傅红雪,你助纣为虐,也必不得善终!”

“喂,骆少宾。”

骆少宾指着叶开大骂的时候,叶开也没怎样,但听到他说傅红雪不得善终,叶开的脸色终于也沉了下来。他虽然性子极好,永远是笑脸待人,但是真要动起怒来,未必会输给傅红雪。现在骆少宾的话就真的惹怒了他。

“我看不知好歹的是你吧,骆大掌门,傅红雪好歹救过你,你不感激他就算了,居然还咒他,你堂堂点苍派的掌门人,就是这么知恩图报的?”

“这,这是两码事。”

骆少宾被叶开这么一说,脸都气红了。叶开也不是好惹的人,便追了一句,“怎么是两码事,当初在侠客山庄,不是傅红雪救你,哼,有你现在这么风光?”

“救,救我……对,傅红雪救过我……”

叶开正说着,忽然看到骆少宾的脸色有异,嘴里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说什么,像是中了邪一样,样子极为痛苦。叶开差点就要去解开骆少宾身上的x,ue道了,却又突然听到他爆出了一句。

“他没救过我!我就是要杀傅红雪!要杀叶开!要杀!杀!杀!”

骆少宾等着一双充血的眼睛,仿佛受伤野兽一般拼命挣脱身上的x,ue道,幸而傅红雪的功力比他强不知多少,无论他再怎么挣也是没用的。叶开看到他这疯癫的模样,心里也寒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变成了这样。

“叶开,他中了邪术,若不解开,一生都会受人控制。”

傅红雪也从马车外走了进来,看到骆少宾如此,摇了摇头,又点住了他身上的睡x,ue。骆少宾身子一软,歪倒在地上。

叶开觉得自己心上的口子像是被人拉扯开来,又是一阵鲜血淋漓的剧痛。傅红雪看到他面色发白,握着拳头的手都在抖,连忙将他揽进怀里。

“傅红雪,我们不能放过他了。”

他指的那个他,自然就是李曼青。

车在山路上马不停蹄地跑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二天的日出时分赶到了兴云庄。这一路上骆少宾一直都是昏昏沉沉,很少醒来,这虽说是给傅红雪和叶开省了不少力气,但看到他这死气沉沉的样子,多少还是有点担心他日后无法恢复。

听人说这种控制心智的邪术最是伤人,若能解开还好,若无解,不止是骆少宾,还有其他那些受控制的人岂非要一生疯癫?

“叶开,多想无益,你已经尽力了。”

傅红雪走回到马车里,便看到叶开虽是低头看着骆少宾,但那眼神分明是空的,是茫然的。傅红雪从未看到过叶开像现在这样满身倦意,他知道累的并不是身体,而是心。心已经倦怠了,但人却还陷在江湖的风雨里不得解脱。他真想就这样把叶开带走,什么恩恩怨怨,什么幕后黑手,不管了,都不管了。

叶开感觉到傅红雪握着自己的手一紧,思绪也从游离中回到了现实。对上傅红雪那满是担忧的目光,叶开慌乱地笑了笑,试图掩盖之前的不安。

“叶开没那么容易倒下,只是略有些感慨罢了。”说着,他探出身去,那早已破落的兴云庄就在路的尽头。远远看去,那古旧的大门上还依稀可以看到当年的字迹。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这就是曾经的李园,也曾是盛极一时的兴云庄。然而,时间总是残酷的,江山代有才人出,过去的终究会过去,兴亡交替,盛衰有时,一切功名都将成为云烟散尽,剩下这一片的断壁残垣供人缅怀。

因为已经荒落了多时,兴云庄门前已是落叶成堆,看得出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但山庄大门里头,一个佝偻的人影像是画中的一星墨迹般,静静地立在那里。叶开也傅红雪走近了一些才看清,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头发花白,手里握着一只扫把,似静若动地扫着地上的尘埃。

满院子的残枝败叶只有他一人清扫又如何能扫得干净?就算叶开未曾亲眼目睹过当年繁盛时期的兴云庄,但是看这满眼的亭台楼阁也看得出龙家当年何等富贵,而如今,物是人非,处处都是凋零惨景。

“老人家。”

偌大的兴云庄安静得有几分鬼气,叶开和傅红雪踏着满院的落叶,一步步走了进来。那扫地的老人年事已高,就算有人走进来也全然不知,直到他们走到了他的面前,方才茫茫然地抬起头来。

“老人家,这山庄的主人如今还在吗?”

叶开又向前走了一步,躬下身,十分恭敬地笑着问了一句。那老人看了一眼叶开,又看了一眼傅红雪,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冲他们摆了摆手。

难怪听不到他们进门的脚步声,原来是他已经耳聋,那岂非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但叶开并未就此放弃,他上前来,轻轻握住那老人的手腕,老人害怕一样地哆嗦了一下,把手缩了缩,叶开的手指正搭在他的脉上,果然只是个寻常的老人,身上一点内力也无。他那只枯瘦的手就像是老树枝一般,泛着衰老的死光。叶开握着他的手,翻过他的掌心,慢慢地写了一个龙字。

那老人似是看懂了,微微点了点头,叶开不禁大喜,又连忙在他手心里写了有事相求四个字。但那老人看完之后却连连摇头,然后竖着一根手指凭空比划了一下,叶开把自己的手伸过去,示意他写下来,没想到那老人在叶开的手心里写了一个死字。

死了?

“他死了?那,那龙夫人呢,龙夫人……”

叶开大惊之下忘了对方耳聋之事。对方大概从叶开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便有些悲戚地点点头。叶开万万也没有想到龙小云和林诗音竟然已经过世了,以龙小云的年纪来推算,也不过而立之年,不过在这乱世里头,他们孤儿寡母,又深陷江湖恩仇,谁也说不准……

当年那临水照花颜倾天下,让师傅眷念了一生的女子就这样匆匆去了么?带着师傅一生的爱和遗憾,就这样匆匆走了?叶开也曾想过与林诗音相见时的光景,他想看一眼这个让师傅牵挂了一生的女子,因为他知道这么多年来,师傅虽说放下,却未曾真正放下,他的爱虽已有了归处,可是对于林诗音,他的歉疚恐怕到死的那一刻都无法消弭。

然而她却已经去了,就如这兴云庄一样,在遗忘中被红尘淹没,化作一抔黄土。

“叶开……”

既然龙小云与林诗音皆已不在人世,那么天下间就更没有人知道《怜花宝鉴》的下落,也没有人知道李曼青手中的究竟是不是王怜花留下的那一本奇书。

这一切都已经随着他们的故去而成为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谜。

叶开松开了那老人的手,颓然地向后退了两步。傅红雪上前来扶住他,他只是摇了摇头,说了一声无事。傅红雪本想拉着他就此离开,但叶开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又走回到那老人身边。

傅红雪看着他对老人一番比划之后,老人明白了他是要替他师父去故人坟前上一柱清香,便点头答应了。

林诗音与龙小云就葬在山庄的后院,后院里还有一个龙啸云的衣冠冢。当年他拿着那本《怜花宝鉴》去见李寻欢,不想却被金钱帮的弟子所杀,尸首与那本书一起消失于江湖。后来林诗音寻他不得,只好替他在这里立了一个衣冠冢。此后兴云庄败落,但是一些江湖肖小之辈却经常来山庄里找麻烦,林诗音素来体虚,家中又遭逢大变,未过多久就撒手人寰。龙小云小小年纪便失去了双亲,加上武功被废,又失了一只手,山庄里的下人见大势已去便纷纷抢夺东西拿去变卖,龙小云便是在这抢夺之时被人活活打死的。

老人的叙述断断续续,但是字里行间也可以想见当年山庄里发生了什么惨事。叶开听师傅提起过龙小云,当年师父行走江湖,不知他是故人之子,但见他小小年纪却行事狠毒便重手废了他的武功,此事过去多年之后,再提起师父仍是心有愧疚。若他知道龙小云在父母双亡之后又受下人欺辱至死,还不知会心碎成什么样子。

叶开在林诗音的坟前祭拜完之后,便和傅红雪走出了兴云庄。身后依旧是那老人不紧不慢扫地的声音,他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那老人的影子就那么静默地停在里面。叶开看的一时失神,没留意脚下的青苔,先写从石阶上滑了下去,幸好傅红雪从后面托住了他将他扶稳。叶开冲着傅红雪笑了笑,也没推开他的手,两人便就这么依偎着走下了兴云庄门前的石阶。

这时候门里的老人终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一直佝偻着的背慢慢挺直,那双迷茫而苍老的眼睛在刹那间像是年轻了起来,脸目光都一并变得清澈。

他丢下手里的扫把,用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腕。

陈年的旧伤,到了yshi多雨的季节仍会不住的疼痛。有些事就像这伤口,永远不应该被别人知道。

他缓步走回到山庄的后院,那坟头上的清香还没有烧完。坟边新长出来的小花依那灰色的墓碑,静默得犹如一幅画。他走到林诗音的坟前,伸手在墓碑上又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那字迹是他今年祭扫的时候新描过的,想想如今也就只能做这些事来尽一尽孝心了。

“龙小云。”

==============第三十章==========================

他只顾着擦墓碑上的灰尘,却没有注意到身后去而复返的两个人,不过这也怨不得他,因为这两人的轻功本就已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他这武功尽失的人,又怎可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跪在坟前的人微微怔了一下,回过头时仍是茫然无措的表情,但叶开却已在心里十分肯定对方就是他要找的人。

因为一个人在全无防备下的反应往往是最真实的,方才他忽然出声喊了一句龙小云,他看到这个人的背微微挺了挺,显然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而在那一瞬间,他脸上划过的那一丝惊讶叶开绝不会认错。

“我们并无害你之心,只是想……”

他看到叶开的目光如此坚定坚决地看着自己,便知道这一次是瞒不过去了。跪在地上的老人忽而发出了低沉的笑声,那声音一点也不苍老,而他笑起来的样子,虽有几分颓唐,但却显然是一个年轻人了。

易容易容,遮蔽的不过是容颜而已,无论他装的再像,无论他的脸上有多少的皱纹,但他的心还是年轻的,他的笑容还是属于年轻人的。

他从地上慢慢站起来,叶开看到他用衣袖一挥,一张薄薄的□□便被揭了下来。而里面的那张面孔,却是叶开从未见过的,足以令人赞叹的ji,ng美。

久未见光的面孔泛着不正常的白色,但是自小便继承了母亲美貌的龙小云在长大之后,柔弱之下更添了几分男子的英气。此刻就算他只穿着一件破旧的衣衫,但站在这废园之中,他颜如舜华,毫无落魄之色。

“我自认易容术已得怜花公子之真传,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识破,你不愧是李寻欢的弟子,我在他手里栽过一回,现在又栽在他徒儿手中。”

既然被认了出来,龙小云便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他将自己一身的尘埃拂去,然后负手走到叶开与傅红雪的面前。

方才耳聋驼背的老人已荡然无存,眼前的龙小云面上带着一丝冷峻的讥诮和傲然之色。兴云庄虽已败落,但他绝不会让李寻欢的后人小看他,可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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