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回宫(1 / 2)

('四月裂帛,浮云已飘飘踏过暮春的半截。

护城河岸上生满能淹过人腿肚的长草,弥山亘野着肆意乱生,数丈碧青蔓延成浪,春莺匿在树枝上尖细地啼鸣。几抹趋附朝日的云团呈现出橙红色彩,揉杂错综地攀在天幕,伴着溦雨,似银针般淅沥,淋在陈锵玉脸庞的绒毛上。天色尚未凝定,只呈一团鱼腹粼白,远处绵伏黛山已被雨雾笼罩,处处是朦胧。

陈锵玉策马回京,沾染上几点水露的驼色绒舃猛蹬住马镫,枣红骏马长鬃飞扬,纵身跳跃过前侧的一滩水洼。那缰绳紧勒过指腹,在陈锵玉指腹处压迫出一道深重的红痕。自梵音寺初敲晨钟时,陈锵玉与随行侍卫霍冗,便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京城的街巷喧闹,正逢早市采买,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讲价声、零碎铜钱声,一并涌进两人的耳蜗深处。青石板路上人影幢幢,陈锵玉跟着这熙攘人潮一同挪步,在被孩童簇拥的摊贩处要了一根糖果子,绵软的糖球被他的口齿破开,水红的甜汁在舌腹处蔓延铺展。

等到此时,霍冗才从人群的漩涡当中挤出来,本想从腰兜里掏出几锭银子付给那摊贩,陈锵玉却嘘声向他,示意自己已经付过了两文铜钱。

待两人走至人群稀疏的地方时,一向冷峻严肃的侍卫微微躬身,低沉道,“殿下,这些小物件儿您若喜欢,吩咐微臣一声,定不叫您失望。只是宫中事务繁杂,还请殿下随微臣速速回宫,皇后娘娘正盼着殿下回去,似是有要事相商,耽搁不得。”

面前略领先他一个身位,口中正叼着半颗糖果子的,正是当朝太子———陈锵玉。

太子身着一袭月色云锦圆领袍,生的不算秾丽,相貌如青竹覆雪,端方清正。他眉骨屹秀如一咫黛山青川,飘出两撇岫云青眉,两丸墨瞳圆盈,此时如浸银霜,似笑非笑地望着霍冗,语调温和道,“霍冗,怎又拿母后来压本宫?母后之事自当以重。这些小玩意儿,不过是闲暇之余的消遣,倒也不必急于一时。”他顿了顿,抬眸瞧向霍冗,眼中泄出一线寒星般的锐气,漾在唇角处的笑意也不沉眼底,恍若寒剑折摧月晖,始终隔一层疏离之意。

向来以谦和温润示众的太子,此刻负手而立,腰间的蟠螭玉珏色若春雪初凝,分明是垂首听谏的姿势,脊背却绷得笔直如竹,垂落的衣袖褶皱都如刀剑裁过般利落。

天光斜斜倾落在他的鼻梁处,与眼睫一同投下阴翳,恰好掩住此时那两丸墨瞳中的汹涌。十余载深宫淬炼,连带着陈锵玉的唇角弧度都被雕至恰好的额度。“只是,本宫虽年少,却也知轻重缓急。霍卿且放心,回宫便是。”

待陈锵玉踏入甘露殿,为久居病榻的天子侍疾时,已是申时。太子跪在龙榻前的青玉跪垛上,沉香木桌上横着一方鎏金狻猊炉,铜制的狻猊血口大张,从中飘出缕缕龙涎冷香。据传此香是数年前商国所供奉,乃海兽遗腹之珍、与南海鲛人油脂一同炼化,嗅久了似乎就连骨髓也会渗透这股寒意。

金珠流苏,重重纱帷下,龙榻上的天子已是瘦骨嶙峋,枯槁的手哆哆嗦嗦从锦被钻出,指节泛出将死的、尸斑似的青紫,连扶起跪拜行礼的陈锵玉都做不到,却死死攥住一方泅血的海棠丝帕,那丝帕边缘已被磨出毛边,看起来经年甚久,边角处金丝绣埋的“捻棠”二字却色艳如新。

“户部的亏空儿臣已命人重核账册,刑部斩决的名单也呈到母后案头了……”太子舀起一勺汤药,翡玉汤匙划圆着搅动药汁,他吐息,缓缓吹冷这碗漆黑浓药,随即药汁就随碗沿荡开涟漪。他垂眸,望着天子浑浊空洞的瞳孔,恍若是跌进一口深不见底的涸井,从中甚至觑不见自己的倒影。“父皇且宽心静养,朝中事宜皆有母后与儿臣操持。”

天子却恍然抽搐着,紧攥陈锵玉的腕骨,喉间滚出几声尖利的讽笑。他已是半截身子没入棺椁,连带着刺笑两声唇边都有黑血溢出,那只手尽管枯瘦如柴,却还拼力着将灰白指甲刺入他的皮肉当中。“装的真像…太子……当年…朕也这般…喂先帝鸠酒……”

帐顶悬着的十二瓣宝莲灯倏地一晃,太子手中的翡玉药碗溅出几点褐渍,落在姜黄褥被上,叫人一时辨不出哪点是血迹。陈锵玉并未挣扎,只是反手握住皇帝干瘦的手,他的手掌宽厚莹润,偏偏虎口处横着一道浅绯剑痕,像宣纸上悬笔摔下一点朱砂———这抹艳色硌在天子发灰的指节间,衬得那老迈的皮肤愈似风干的蝉蜕。

陈锵玉面上悲戚更盛,“父皇又说胡话了。”

他从袖中暗袋拿出今晨从梵音寺求来的宝珠,住持金口玉言,许下镇魇消魅的奇处,此刻却成了陷进掌纹的一圆红痕。“你以为…有魏氏助阵……便可…坐稳龙椅?”满殿冷香愈发刺骨了,天子每从唇中吐舍出字,便伴随着阵阵剧烈咳嗽,还没说完话便又昏厥了过去,双手也痉挛着抽离,动响震荡帐顶的烛灯,一点烛油飘落在陈锵玉未及时收回的掌心,烫出一粒绯痕,倒与那处剑茧成了映照。

他望着被身旁侍女整理容表的衰老天子,宛若在看一只在冰层下痴痴游弋的银鱼,分明鳞片已然枯脱,尾鳍却仍旧固执,妄想能拍起年轻岁月时的骇浪。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早前在京城街巷中遇过的淅沥小雨,不过片刻停歇,如今在天色垂暮之时,又斜飞撞入九曲回廊内。陈锵玉驻足,怔然盯着远处被杏红宫墙掩住半身的落日,伸手接住自檐角玄兽处撞落的一粒雨珠。关于七岁前,他的许多记忆,已与这粒雨珠一般,在掌心处绽得支离破碎。

彼时魏氏还未登后位,还只是膝下无子的魏淑妃,在好几个生母位卑或早逝的孤伶皇子中挑中陈锵玉。年仅七岁,一道圣旨落下,他便被拖进魏淑妃的慈恩殿。她的丹蔻指甲会掐在他的肩胛骨上,妆奁匣子里的东珠也会砸在后颈处,年幼孩童的皮肤立刻就落红,水痕与猩血一同蜿蜒辗向青砖,他蜷缩在满地碎玉间,昏黄铜镜里女人那张芙蓉丽面却只剩癫狂。“你哭什么,玉儿……本宫既选了你,便是要你成龙。”陈锵玉一张仓惶泪面便只好混着血涕,强逼自己露笑。

十年匆然,年幼时魏氏给他束发的金篦仍会在梦中划破头皮,惊喘声伴着舌间泪涩一同惊扰他的整个童年。魏氏刚把他过继到膝下时,脾气最是喜怒无常,十年间叫他尝过数道鞭刑,或因誊抄《帝范》时笔痕不够严丝合缝,或因太傅向皇帝汇报时少去对他的夸赞,那只护甲便会挑起他的下颌,凤仙花汁染红的护甲深陷进皮肉,笑的甜腻又瘆人,"我儿天潢贵胄,合该比旁人更擅忍痛。"

又一滴雨飞溅到他的额前,陈锵玉回神。

不远处奉命等在此处的小太监朝他晒笑,尖细的嗓子远比梨园扯嗓的花旦更刺人。“太子陛下,走吧,皇后娘娘已久候您多时了。”陈锵玉回笑,抬手抿了抿鬓角,逆鳞和野心都藏在这张温润笑面之下,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被收进天子御赐的鲛绡鞘里。他已然长成了魏氏最期盼的模样,等到继位大典后要亲声告诉魏氏,玉匠雕龙时最先凿穿,永远是龙的眼睛。

慈恩殿与甘露殿甚是不同。殿内沉水香氤氲缭绕,陈锵玉迈步踏入门槛时,魏皇后正在剔一盏缠枝牡丹灯,金错刀身刮过灯壁,簌簌落下的蜡泪赤红,令陈锵玉不由得想起天子那双枯槁手中紧攥的海棠丝帕。“衡阳的雨可凉?”魏皇后倏地开口,锋利刀尖轻刺了下那烛灯火,未能熄灭,摇曳扑朔的烛光将她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可那蜡雕的缠枝牡丹却燃得愈发消瘦了。

太子喉线一抖,却还是先屈膝触地朝她行礼,青砖缝内漫出的沉水香淹没了他,“儿臣问母后安。”魏后广袖一扫,丹蔻指甲勾住他束发的碧珠银冠,“慈恩殿的规矩,你倒是记得比本宫更清楚。”她的指尖捻起陈锵玉的一缕发丝,力道刚好卡在将断未断的临界,“太子坐罢。”

魏皇后指尖叩在青玉案上,腕间环佩的飘绿玉镯随动作振响,震出戛玉坠泉似的脆声。陈锵玉跪在五重织金蒲团上,月色袍摆铺展如漫山堆雪,方才霍冗呈上的衡阳密报正瘫在青玉案头,朱砂批注刺目如血。“商队三十余人皆着葛布短褐,可马鞍却是北境雪狼皮所制?”她低吟轻笑,抬眸时一对凤目扫过太子低垂的的脖颈,“我儿可知,雪狼要活剥了皮才能留住银毫,这样的手艺,只有商国皇庭的鞣皮匠才会。”

最新小说: 娇生惯养(兄妹,出轨) 就是过渡期!人都有生病得时候!10:00(事实) 再见 戒色 刘宇宁!我爱你! 爸爸!妈妈!听好了! 特效药 强制标记(男A女O) 含夏(青梅竹马 先婚后爱 H) 被觊觎的她(1V2,女出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