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有什么改变,我从来不否定我自己。他说。不否定自己的变化,不否定因此而作出的所有选择。
不否定自己的多疑,也不否定对他人会产生少得可怜的信任。
黑狗听得不是非常明白,但察觉到他甜哥身体里有个盖子,好像松动了,可以打开了。
只是不知道从那里面放出了什么。
看你眼睛瞪这么大,就知道没懂。但是甘拭尘却十分开心,戳了一下他脑门,幸亏没懂。人到中年头一次对他人坦白内心,着实有点不习惯。反过来说,他也就只有在这小狗面前才会毫无顾忌地说出这些话吧。
我懂的!黑狗说。
行行行,你都懂。甘拭尘把他眼睛盖住,睡觉吧。睫毛在他掌心里扫来扫去,就是不打算闭眼。他把手掌拿开,你不睡,我要睡了。
把两个伤者安顿好,天都快亮了。
他打个呵欠,脱掉外套,在黑狗病床旁边的陪护沙发上躺下。
甜哥,在这儿睡?黑狗的脑袋和视线随着他而转动,始终定在他身上。
不然呢,甘拭尘望向他,你不需要我在这儿?
要!黑狗立刻说,可是,你睡不好。
他还记得,甘拭尘睡觉的时候不习惯身边有人。就算曾不得不睡在同一张床上,他甜哥的睡眠也非常浅。
甘拭尘笑了一声,闭上眼睛盖好毛毯:你不折腾我,我就睡得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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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曲章瑜被扶进钱金石车里时,她的小叔与哥哥正因为平安归来的二叔,而面临一场足以颠覆曲家的真相对峙。
如果不想让章琮听,你把通话关掉也可以。曲文梁笑眯眯地说。
曲文夺发出一声轻笑。他知道曲文梁的意图,此时挂断只会让曲章琮觉得他心虚,而愈发对二叔的话信以为真。
我为什么要挂断?曲文夺反问道。他干脆将电话端端正正地摆好,让曲章琮也看得清楚,我倒是希望你解释一下:你是如何平安从绑匪手里逃出来的,又为何回来的第一件事是去我大哥的病房?你又是怎么知道他在哪个医院?除了章琮和施特劳,应该没人知道地点。
他一边问,一边犀利地看向曲章琮。听到他加重大哥二字,阿善在入耳式通讯器里敲了一下。门外的丙哥收到信号,迅速联络玫瑰马做好准备。
曲章琮此刻脑袋里充满焦躁和混乱,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曲文梁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怪不得你让北千里吃了大亏。比你爹要青出于蓝,不但是个狡猾狐狸,还是个善于伪装的狡猾狐狸。你们父子俩,可是把整个曲家都玩弄于股掌之中啊,还得加上你那位影后母亲,阮清清。
这到底什么意思!二叔!与其说曲章琮更在意他小叔与父亲之间的关系,不如说他此刻只能抓住一个更容易理解,甚至是让自己更容易接受的真相去面对。
曲文夺叹了口气,还能是什么意思,让你彻底针对我,断绝我们联手的可能。
曲文梁被这句话逗笑了,就算你们联手又能如何?章琮的人马还剩下多少,你不是最清楚?不然凭你区区玫瑰马,怎么那么容易控制一个黑帮娱乐场?
曲文夺不做声。他自然知道。
福友会与赵享载展开针对违禁药的清剿行动,曲章琮几乎将全部可调动的人手投入其中,曲文夺正是利用这个机会才能控制这栋楼。
既然二哥不怕,那我们面对面来谈,不要打扰我大哥养伤。看到曲文梁出现在病房中,曲文夺心中一阵惊惶。自己今天本来是要从章琮嘴里挖出医院地址,再派人去把曲文栋保护起来的。
曲文梁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当然也不会给他机会:如今你们父亲倒下,曲家只有我这一个长辈。以后曲家的规矩,就得由我来立。说罢,心疼似的摸摸他大哥的脸。
曲文梁!你要对我大哥做什么?!
曲文夺的恐惧传染给曲章琮。他二叔现在举动疑点太多,无论真相如何,处于危险状态的都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大哥曲文梁嗤笑,还真叫得出口。你们兄弟俩若是乖点听话,我保证你们父亲安然无恙。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曲文夺岂能听不出来。
而曲章琮,内心已经察觉到,这威胁代表着更多他不愿面对的真相。
问我为什么第一时间来医院?当然是当面揭穿你这个小狐狸的身份啊。章琮,你可知你叫了二十多年的小叔,是你父亲与阮清清偷情生下来的亲弟弟吗?
不等曲文夺开口,曲文梁又说: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可不会家丑外扬。阮清清那个戏子为了让福友会控制曲家,刻意接近你父亲,没想到被你爷爷捷足先登抢做续弦。为了留种勾引你父亲怀上孩子,你父亲鬼迷心窍,为了她不惜与你爷爷翻脸。
他为何对这个幼弟疼爱有加,为何将全部产业都留给他,为何与福友会联手却不曾助你这个亲生儿子一分一毫,现在你应当都有了答案。他凑近曲文栋的脸,可这孩子一声父亲都没叫过你,你伤心吗?
他说的是真的吗,曲文夺?曲章琮盯着自己的小叔。
兴瑞地产开始清理门户,听说连陈生都出马了,我猜到是你父亲留了后手防范我。所以文夺,这个时候可千万别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没意思了。
曲文夺并不正面回答,也不理会曲章琮,只是面对曲文梁:伤心?还有什么能比被自己亲弟弟捅一刀、丢了半条命更伤心?他语气阴冷,拉大哥下水不成,便推章琮做出头鸟,自己韬光养晦的同时与施特劳暗度陈仓。再用苦肉计设计自己大哥,让章琮帮你吸引福友会与赵享载的火力,在清剿行动中消耗他们不少人马,而你不费自己一兵一卒,还用着施特劳提供的资源培养组织。二哥你一个人,可是算计了整个曲家啊!
曲章琮盯着自己二叔,希望他能够反驳,而不让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成为笑话。
但他二叔只是爽朗而预约地大笑:如果不是我的好侄子跟我一条心,我也做不到这地步啊!
二叔?曲章琮的手开始发抖。如果一切真如曲文夺所说,那他不但活成了笑话,还成了伤害父亲的帮凶。
不知是看他表情太过可怜,还是只想感受蛰伏许久终于得逞的痛快,曲文梁说道:事到如今再隐瞒,反倒是我这个做长辈的不够干脆了。确实,施特劳自始至终的合作者都是我,且只有我。
他满意地看到曲章琮脸上蔓延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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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与K见面,哪怕他开出来的条件足够诱人,曲文梁也不会信任一个陌生人。
但不得不说,这个人虽然比自己年轻许多,城府却足够深沉,且心思缜密,并且对久安情势了解颇深。对于曲家同施特劳的合作,他愿意先展现足够的诚意与实力,将合作终止的权利单方面交给曲文梁,那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当然,曲家仅指曲文梁。
果然,施特劳一出手就灭掉了延大安。继而博得义海信任进而搞垮大安联合,又用药物代理权引曲章琮与义海竞争,曲文梁明面上倾囊相助,暗中推波助澜,极力拉曲文栋下水;
施特劳授意大能天佛会与市政厅联手,再以虐杀案牵连曲文夺,袭击曲家叔侄,引曲文栋与红黛下定决心针对义海,最终成功分化久安第一大帮;
福友会虽然是个意外变数,却也帮助他们斩下义海龙头,让曲家再无后顾之忧;
曲章琮亦不负众望,在曲文梁与八字刀的协助下迅速壮大,却从未发觉自己的组织内多半都是来自二叔的人;
如果不是曲文栋对自己早早起了疑心,不动声色调查出他制药的买卖,揭穿他与施特劳一起欺瞒曲章琮的事情,曲文梁原本不打算对大哥下这样的重手。
但他没有办法,大能天佛会和沙天奥被赵享载摆了一道,让后者成功上位,他与施特劳要同时面对福友会与赵享载两大对手,而自己把曲章琮扶植到现在这个地步,就是要为了让他在矛盾激化之时,最大程度牵制福友会和赵享载,最好能让对方元气大伤,自己才有足够把握给福友会致命打击。
所以他绝对不能让曲文栋在关键时刻坏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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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琮,你不是一样背着我与安全货运搞了些小动作吗?只可惜,他们也是福友会的人,不然的话,怕是哪一天我也会遭了你的毒手吧。
曲章琮跌坐在椅子上,已经如同一个人偶。
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是曲文梁和施特劳的提线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