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有些胆怯的问候,他暂时停掉接收,微微侧头,看到风云过绕到身边来,垂着头低声问:你跟区长那天去了哪里?我没接到他的电话
侯华明磕掉烟灰,面无表情地说:不是没接到,是挂掉了吧。跟钱金石不同,他这个人除了对赵享载,跟其他人都冷冰冰,对风云过更加看不顺眼。
风云过不做声了。
看着他清秀的脸蛋,侯华明不舒服地啧:去见他最想见的人,跟你没关系,不要问了。说完捻熄烟头,自顾自地走了。
风云过听见他小声嘀咕:这种人当什么秘书,队长怎么想的?
独自站了好一会儿,他慢慢地走出去,刚到楼道门口就看到农玉山在等着,把他紧握成拳的双手掰开,揉了下被指甲掐红的掌心。
骂你了吗?农玉山关切地问。
风云过摇摇头,脸上带着勉强的笑,面色惨白。
这是好事啊,区长不会找你茬了。
最近的区长办公室格外太平,被风云过挂了电话的赵享载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似乎完全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虽然还是少不了在办公室对他动手动脚,却也没有如往常一般随时解开裤带关起门来办事,也不再关心他和农玉山之间是否保持了应该有的距离。
侯华明则暂时取代两位秘书,贴身保护赵享载以及跟随他的行程。
这对风云过来说不能算是个值得高兴的现象。因为这意味着赵享载正在对他失去兴趣,心思已经转换到最想见的人身上。
他不再被掌控,但同时也不再被关注和保护。
这让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掌控的风云过,如同被迫出笼的金丝雀,既茫然又恐惧,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没有感到自由,而是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这一天来得太快,他毫无准备。
于是他在这恐慌中涌起一阵悲伤,接着转变为对赵享载的怨怼。
农玉山清晰地察觉到这种怨怼。他已经摸透了风云过,这小鸟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他需要一个华美的笼子,一条细细的链子,剪去翅膀拴住脚腕,然后整日哀婉动人地鸣叫就是他人生全部的意义。
谁能够饲养他,他就会为谁歌唱。
而一旦饲主有了其他歌喉更动人的小鸟,他便自然而然受到了冷落。
谁让他只是一只脆弱而无用的小鸟呢?
赵享载在眼下这样生死攸关的重要关头,必然会优先选择将对自己更有用的人,在他成为久安新市长之后,像风云过这样只能带来肉体快乐的玩具要多少有多少。
农玉山不动声色地抚摸过小鸟的脊背,送上无言的安慰。
他知道,小鸟就要对自己求助了。因为除了自己,他再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我该怎么办啊,玉山?风云过的眼神楚楚可怜。
是啊,你要怎么办呢?
你想要他像以前那样欺负你,还是让他重视你?
风云过的答案显而易见,农玉山装作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认识的一位前辈,或许他可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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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华明拨开区长办公室的百叶窗,看两位秘书亲密地挨在一起窃窃私语,忍不住对赵享载说:会不会有点过分了?好歹跟了你这么多年。背着风云过他的态度反而有些不同。
你什么时候会怜香惜玉了?当初我把他带在身边,你是可是反对得最激烈的那个。赵享载一边拿折扇敲打肩膀一边查看手里的资料,毫不在意地笑。
我不是怜香惜玉,是怕他出卖你。他知道得太多了。
赵享载相当自信,斩钉截铁地说:不会,云过很爱我,没有我他活不下去。
看到农玉山轻轻抱了一下风云过的肩膀,侯华明啪地合上窗帘,我看未必,接着冷笑一声:因爱生恨,物极必反,你没听过吗?小心引火烧身。
会的成语可真多,我的家务事你就不要操心了。赵享载把电子资料夹放在桌上,这东西你看过了没有?屏幕上显示着滕永吉与红黛都看过的那本产品名册,且包含了目前为止对施特劳矿业医院以及施特劳诊所的全部调查报告。
侯华明沉重地叹了口气,点点头。
赵享载唰地打开扇子又合上,敲了一下手心,冷冷地说:看来我们的沙市长和他背后的支持者,是要把久安变成器官贩卖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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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保会的附属医院是久安为数不多的综合医院之一,所以即使地理位置比较偏远,比施特劳矿业医院还临近废矿区,不但环境比不上前者连周边治安都堪忧,也还是常年人满为患。
杜新妹排了一个多小时才拿到号,在妇科做定期检查。自从卖卵之后感染炎症就一直没好过,吃药休养了很久才恢复,钱没赚到几毛却花得更多,令她后悔不迭。
把这次的药吃完,下次再来复查如果没什么问题,那就不用再吃了。比对了上次的结果,大夫说道,以后可要好好对自己的身体。这话让杜新妹开心不已,然而还来不及道谢,大夫的下一句话又让她如坠冰窟。
虽然其他的并发症好了,但是你的卵巢受损可能会影响生育。
呃?杜新妹怔住了,我我不能生孩子了吗?
只是受孕几率会很低。大夫看她发呆,又安慰道:你还年轻,要给自己的身体一点时间去恢复,并不是完全不能生啊,别焦虑。
放在以前,她可能确实不会着急,甚至根本没想过结婚生孩子这种事。温饱都已经成问题,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别的?她全部重心都放在弟弟光仔身上,只要他好好念书有出息,自己怎么样根本无所谓。
可现在她遇上了阿虎。
与他相爱,让杜新妹开始对自己的生活有了期待,对未来有了期待。她想努力工作,还想攒点钱做一点小生意。不用太大,就跟小时候父母经营的那家小店一样,卖点米面和豆子。
她甚至敢做梦了,梦想拥有一个温馨的小家,跟阿虎生一个孩子,带着光仔一家四口快乐而平凡地生活。她连孩子出生、长大和自己与阿虎的老去都想象过无数遍。
哪怕她连阿虎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阿虎说过他来久安是为自己被谋杀的师父和前辈报仇。重情重义又善良强大,在久安这样的人实在太难得了。如果阿虎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过去,那她就不去知道,比起过去,两人在一起的未来更重要不是吗?
杜新妹无意识地去摸小腹,仿佛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取了药走出医院,将棒球帽扣得严严实实的阿虎正在医院街角的水果摊,戴着手套的双手抱着一袋苹果在等待。杜新妹扬起笑脸轻快地跑过去:走吧!
阿虎牵住她的手,关切地问:怎么样?
这是最后一次吃药了!
阿虎松了口气,又说:为什么来这么远的医院,我看人还不少,施特劳矿业医院不是更好一点?即使阿虎对K的行动并不过问,但他也知道施特劳集团的存在,改建后的医院条件应该不会太差。
杜新妹摇摇头:施特劳的诊所和医院都不想去。说实话,遭了这么大的罪让她看见施特劳三个字都想绕着走了。
如果是怕费用的话,我能阿虎并不知道她之前经历了什么,单纯地以为杜新妹也许只是怕花钱多。杜新妹握了握他宽厚的手掌,都好了,不用去了。倒是阿虎你,最近好像一直睡不好。
他头疼的次数越来越多,噩梦也越来越多。
毕竟脑子被破坏过,植入物偶尔会出问题,找时间回去修正一下就好了,不用担心。阿虎总是语气轻松,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但杜新妹觉得真实情况并没有他说得这么简单。
那你明天就回去,我等你。
阿虎笑了,搂上她的肩膀往自己怀里搂了搂:放心吧,我有分寸!走,去接光仔放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