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落在崖底一方碧潭中。
对于身负重伤、难以施展轻功的人来说,原该庆幸的,如此免于摔死崖底。
但是,她入水的一瞬便觉命运半点不曾眷顾她。
她除了对掌后的内伤,还有一身被刀枪剑戟劈砍的见骨的外伤。
如何禁得住如此早春寒水的浸泡。
果然,寒潭中龟息的一个时辰,她避开了应长思,却没有躲过寒气的入侵。
走出漠河地界的时候,她便开始重咳,寒气伤到了肺腑。内力又因受应长思那一掌而无
发提起抵御。
如此,她便与寻常人无异,只能由着咳疾一步步加深。
往返走的是同一条路,去时用了十余日,回时多了一倍不止。
叶照是三月二十七到的安西。
她本来还想着去一趟百里沙漠,但她实在走不动了。
从咳出第一口血开始,她就明白,这一生留给她的日子不多了。
来了不过两日,三月二十九,萧晏便也到了。
她想原来临近死前,也不过就只得两日清净安宁。
叶照长睫颤了颤,掀起眼皮看面前人。
片刻,她沙哑的嗓音里吐出两个字,多谢。
萧晏覆在她额上探温的手顿了顿,还是烫的,但总算退下一些。
他看着她,耳畔回荡起她才说的两个字。
多谢。
她谢他什么?
萧晏想,是谢他允她住了进来?
那晚,她染血带泪的话,是怎么说得?
她说,我想死在这和我的女儿在一起。
她明明说得轻而软,却如钢刀扎入他心间。
对不起。萧晏拂开她鬓角散落的发丝,目光不自主落在她包着纱布的肩头。
一身伤,从头到脚。
医官却说,还不是最严重的。
最严重的是她的内伤和咳疾,截了她的寿数。
她年寿难永。
阿照。萧晏忍过直冲上来的酸涩感,握住她的手,将她细软的五指拢在掌中,轻声道,你不会有事的,我带你回洛阳。苏合在那,你会好好的。
他说得哀痛又悱恻。
叶照却愈发莫名。
她听见他的话,却听不懂他的意思。
他对不起她什么?
他有何对不起她的?
对不起!萧晏凑上来,吻她手背,竟是又说了一遍。
叶照被他握着的手发僵,不是因为他的失力。
是因为,叶照看到他在哭。
他滚烫的眼泪,落在她手背上。
叶照从未见过这样的萧晏。
她试探道,您是在说,您、对不起妾身吗?
萧晏的一双眼睛,全红了。
他一颔首,泪水便接连滚下来。
叶照将身子侧过一些,细瞧他。
萧晏到底哪里对不起她,在她两辈子的记忆和理智中,她都理不出来。
他们之间,多来是她欠了他的。
他若愿意两清,放她两日安宁日子,她会感激他的。
这声对不起,她实在不知从何受起。
她如今多思片刻,都觉得头脑发胀,便也不愿去深究。
但有些执念,人之将死,却还是放不下。
她低声道,殿下言之对不住妾身,会让苏合给妾身治病,是吗?
会的,待你好些,能下地了,我便带你回去萧晏急着补充道。
叶照却摇了摇头,若殿下当真愿意让苏神医帮助妾身,那么妾身不要他给我治病。
她提着口气,小心翼翼道,妾身换,可以吗?
妾身承殿下人情,想换一个请求。
萧晏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眶一圈圈泛红,面色一寸寸泛白。
仿佛已经知晓她要说什么。
妾身想请他助我入梦,妾身想见一见小叶子。
果真如此。
小叶子。
他们的女儿。
原是横旦在他们之间永不能触碰的伤口。
今日提起,她当是自己人生尽头处最后的愿望。
便也无所顾忌。
而他,却是当人生她新的开始。
便也再无畏惧。
若他早点有勇气说,她便也不必伤成这样。
萧晏抬眸深吸口气,逼回泪水,长睫压下。
他握在掌中的手不曾松开,只笑了笑道,不用换,我会让苏合给你好好治病,也会让他帮你见到小叶子。
萧晏以大邺山河起誓,若违此言,祖宗不佑,天地不容。
叶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掩口咳了两声,方道,殿下何故如此厚待妾身?
萧晏没有回应她,只将掌中的那只手又握得紧些,摩挲半晌,终于松开。
喘的难受吗,起身靠靠? 萧晏低声道。
叶照点点头。
他扶她坐好,转身端来药喂她。
药到唇畔,叶照不自觉地让过一瞬。
萧晏自嘲,自己饮了,然后又舀一勺喂去。
叶照羽扇般的睫毛扑闪了几下,抿口吞咽,对不起
别说了。萧晏给她喂第二勺,第三勺
汤药见底,萧晏给她漱口净手,还不忘用帕子擦了擦她嘴角。然后伸手将她鬓角发丝拢在耳后,将被子往上掖了掖。
这些都做完,他还坐在她榻畔,抬眸看她。
殿下有话说?叶照看出他的反常。秦王殿下,不是伺候人的主。
阿照,我能照顾你一生,我也想照顾你一生。
所以,还是方才一问,殿下何故如此厚待妾身?
日影偏转,四月春光浓烈。
光和影,格外清晰。
萧晏原是半身渡了光,半身在阴影里。
如今他往后退了退,便整副身子都被日光拢住了。
大片阴影落下,不偏不倚横在两人中间。
叶照还发着烧,身上是烫的,骨血是寒的。
本能地寻光而去,往外偏了偏身子。
萧晏生出一种错觉,阿照在寻她。
因为,我爱你。他骤然开口,回了今日叶照问了两次的问题。
又极快地在她半点不信的眼神中,自我否决了,我不说笑,说正事。
他正色道,阿照,因为我对不起你。从前生到今生,你没有半点对不起我。后来我看到了,你送给霍靖的十二封情报都作了改动,看到最后沧州城的城防图你也更改了细节。
你从未叛过我。
更不曾害死我。
萧晏的话停在此处,屋中一片静默,仿若时光静止。
后来?
你后来?
叶照喃喃道。
电光火石间,缓缓撑起了身子,回顾身处的这座宅院。
原来,如此。
原来他没有死。
否则如何知晓这座院子?
所以,不过是一个计策。
是他行军的一场布局,是他局中的、一颗棋子。
所以,霍靖当她作暗子,萧晏视她为棋子。
从来,无人视她以人待。
这十年、两世的愧疚、惶恐和难安
百里沙漠非人的训练,凉州城外的刺杀,雪山之巅的夺花,她为了就是赎清罪孽,把欠他的一条命还给他。
可是,她根本是不欠他的。
阿照!萧晏低声唤她,声色颤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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