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一个院子。
总共就三间房,朝南的正屋和右拐东厢一间灶台,一间卧房。
院中虽收拾的齐整,却落了薄薄一层灰。正屋的大门虚掩着,亦是一推便开了。
萧晏心中有些不豫。
他嗜洁成癖,恨不得足不染尘。
但这还不是最让他皱眉的。
真正让他不快的,是从外院到正屋,一连两间房都没有上锁栓门。
孤身一个女子住在租赁的房中,是这般不会保护自己,还是根本不在意有人进来,亦或是根本暗示着让人进来?
想到这,萧晏甩袖转过身。
不可能是阿照。
他已经走到院门口,却莫名顿了足,还是望了一眼东厢的卧房。
停了这一瞬,他便没有离开,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总算,这扇门是锁着的。
里头正传来一阵接一声强烈的咳嗽上。稍稍间断,便是急促又粗重的喘息。未几又咳了起来。
原来,是个病人。
听这内息且病得厉害。
萧晏对方才自己的想法歉疚而汗颜。
当是病得严重,才无力收拾这院落,但好歹好还保证了齐整。
而再看那两扇门,原就是破损的,大抵无力修葺吧。
萧晏手腕巧劲转过,只听咣当一声,里头的门栓便落了地。
一眼望得到头的屋子。
卧榻上的女子一手捂着胸,一手撑着往后退去。
屋内光线昏暗。
但萧晏还是看清了,她不是叶照。
那女子看着三十上下,面色蜡黄,久病后的双颊凹陷,眉眼亦是涣散无神。
整个姿容平平,尤其是眼下,并没有那颗泪痣。
她缩在床角,又剧烈地咳起来,面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望向萧晏的眼神露出恐惧,却也不过一瞬便敛尽了,只疲惫地喘出一口气。
仿若来人是谁,要做什么都无所谓。
萧晏又想到那两扇深夜里不曾落锁的门,心中愈加感愧。
面前人这幅眼神,根本是重病后对世事皆无望的样子。
已经没有对任何人或事有企盼和期待,便也无所谓其他的伤害。
娘子莫怕,在下路过,只是想进来讨口水喝。萧晏这话说得漏洞百出。
且看他一身衣袍打扮,也不是掏不起一盏茶钱的人。
再看这平康坊内外,又不是深山老林,寻不到一家茶楼酒肆。
靠在角落的人没有理他,只低垂着眉眼掩口又咳了一声。
萧晏有些尴尬地站着着。
抬眸又扫了一眼屋子,其实也无需多看,光床榻上那条薄薄的被褥和女子身上的衣衫,便知境况几何。
这日,萧晏莫名生处许多好心。
放在寻常,便是当真起了恻隐之心,多来打发个下人看顾下便罢了。绝不会在这般逼仄昏暗的地方多待片刻。
而此刻,他甚至抬手摸了摸胯,想要给她一点银两。
然两侧空空,没带银钱出来。
他走近两步,脱下披风放在了榻上,道,多有打扰。
女子眸光在披风上落了一瞬,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萧晏看着,心脏抽痛了一下。
他想起上辈子,有一回小叶子惊梦高烧,便是这般一个人缩在角落。他上去想抱一抱她,她便无声摇了摇头。
后来,他也脱了身上的披风欲给她盖上。
他想,即便她不要他的怀抱,一件占了他体温的衣裳总不会拒绝吧。
却不想,披风搭上,还未盖好,四岁的孩子便扯了过去,一把扔在了地上。
她低垂的眉眼始终不曾抬起看他,只轻蔑地扫过披风,转瞬瞥开。
如今面前人也是这般,已经将眸光收回。
萧晏道,方才将娘子的门锁碰坏了,算是一点赔礼。
回应他的,只有对方接连不断的咳嗽声。
告辞!萧晏默了默,等她咳完,便未再逗留。
出了卧房,外头春光落下,清风拂面,萧晏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只搁着窗户又看了眼看里头模糊的轮廓。
遗憾不是阿照。
又庆幸不是阿照。
若是阿照病成这样
萧晏回了刺史府,因连日奔波,又一夜未眠,乏得很。尤其是他的左臂,因采血之故,眼下根本抬不起来。
胡乱用了些膳食后,便上榻补眠。
才合眼,又坐了起来。
他唤来林方白,让他往平康坊的那个女子家,送些银两,想了想又派去一位医官随行。
等等!萧晏道,再寻个匠人,给她将门锁都换了。
还有,给她买些日常膳食衣物!
若说前两句话,林方白尚且觉得正常,左右自己主子为了王妃行善积德。但到了最后一项吩咐,林方白顿觉,要是没看到主子半年来要死要活的模样,他简直要以为这是秦王殿下一夜风流后,在外金屋藏娇了。
给了银两,还置办衣食。
萧晏歇得不踏实,还未到晌午便醒了过来。
闻林方白已经回来,便传来问话。
然林方白处没什么好问的,都置办妥当了。道是医官的话,让他有些晃神。
医官道,那女子当是受了很重的伤,又被寒气侵体,久不得医治,风寒转重,伤了肺腑。下官瞧着
如何?萧晏问。
病得厉害,他也能看出来,但是医官欲言又止便是不对了。
医官觑着他神色,低叹道,怕是、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
萧晏顿了顿,看了他两眼,一时也没说话。
只是一下午,心神不宁。
直到傍晚时分,李齐云带了则消息过来,总算让他一颗心好似落了实处。
原是以平康坊麓子巷十八号为轴心,今日下午又有两个独居的女客租赁了房子。且其中一个年龄对的上,容貌亦不俗,最关键是眼下有一颗泪痣。
萧晏闻言,豁然起身。
却不想整个人晃了晃。
殿下!一行人匆忙扶住他,轮值的钟如航道,殿下,今日天色已晚,若此刻前往说不定有何昨晚一般。你不若好好歇一歇,养足精神明个再去。
臣下去给您盯着,定不会有任何遗漏。
萧晏缓了缓,亦知不能这般耗损身子,无论是洛阳城中还是这安西之地,都有他最重要的人等着他带她们团聚。
不能这般毫无意义的倒下。
遂点了点头,道,多派些人手。
还有,暗里看着便可。
只是这晚,萧晏还是难以入睡,不知为何他总是想起白日里看到的那个女子。
后半夜实在心慌,传医官熬了盏安神汤用下,总算合眼睡了两个时辰。
翌日晌午,满怀期待而去,意兴阑珊而归。
马车路过平康坊,他道,本王一人走走。
一人走走,便走到了昨日那间院前。
萧晏有些意外,如何会走到这来。
然未容他想太多,他昨夜那股心慌又蔓延看来。
院门没关,院中场景一览无余。
那个女子坐在一张靠椅上,两眼眺望着远方。侧颜沉静平和,嘴角勾起一点弧度,似是看见了什么让她开心的东西。
萧晏往台阶迈上一步,他觉得自己看见了叶照。
叶照生命最后的时光里,来沧州城求他救女儿。
他把她关在一间无人问津的屋子内。
她一开始还是开口说话的。
第一次见他走过,便跑出来拽住他袖角求他。
她说,阿晏,你能不能早些去就
他盯着她抓衣袖的手,说了不许唤阿晏。
她呆了呆,颤颤送开手,咬着唇瓣低声道,她还小
第二次,她又跑了出来,隔着半丈的距离拦下他,眉眼低垂道,殿下,您什么时候可以去救孩子?
那会,他的暗子其实已经入了霍靖营帐,摸到了小叶子被关的位置。只是霍靖地方择的歹毒,强攻尚需不少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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