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子是包得不甚好看,但确实是她一个人包裹的。那只还未好利索的手,甚至还裂了伤口。被她看见了,却又再三叮嘱别在殿下面前提起,道是怕嫌她蠢笨。
廖掌事从深宫而来,见多了各种争宠上位的手段,也见多了争宠的人。
想到她对萧晏说的那些话,便觉活该至此。
然看她今日却又是甘之如饴、不哭不闹,一点恻隐之心渐起。
且贤妃娘娘的希望,大半寄托在她身上,别被殿下这一责罚,回头做出傻事来。
孺人!廖掌事去而又返,您的侍女呢?昨日便不曾见到。
得让人看着些。
崔如镜是跟着萧晏一行前后脚离开王府的,在沁园刺杀陆晚意,且还在萧晏地界,她自然会前往布置一切。
京郊有她一门远房姨母,前日闻言病得厉害,时日无多,我便放她回去探视了。叶照盒盖开了一半,隐约瞧见里头白色一片,不似粽子。
心中狐疑却也未做声,只重新扣回盖子。
那她几时回来?廖掌事恭谨道。
至多七日便归。这是萧晏沁园开宴的时间,总不会超过这段时长。
如此,孺人处不能无人侍奉。奴婢拨两人来暂替崔姑娘几日。孺人若有事,也可让她们来寻奴婢。
有劳姑姑。叶照温声道。
廖掌事瞧着面前人低眉抿唇、含卑带怯的模样,不由轻叹了声。
这下算是知晓要避锋芒了。
如何能同殿下说那样恃宠乖僻的话,到底是年轻了些。
姑姑,这是殿下亲手交于你的吗?叶照摸了摸食盒。
是的。廖掌事从她缠着纱布的右手扫过,愈发怜惜。
叶照闻言,颔首不再言语。
廖掌事本欲再说两句,然想着各人造化,自个顿悟总比旁人提点有效,便也未言其他,只欠身退下。
翠微堂殿门沉沉合上,截断午后艳阳普照,徒留树荫压地。
叶照的眼神却随着心,腾起明光,一同发亮。
她打开食盒,看着一整盒如同白玉般的米糕,心中最后的一点忧虑亦放下了。
已经确认过,是萧晏亲手交付,便不存在错漏。
纵观前世今生两辈子,萧晏都是心细聪颖之人。断不可能做逻辑相悖之事,言前后矛盾之语。
如此明明收了粽子却非说不收要退回,便是有心为之。
他的意思是
粽子收下,话已记下。
禁她足,是让她呆在府中别出去。
叶照拣了一方米糕,思路重新来回捋过。
若是萧晏知晓自己亦是苍山一派的人,如此记下话语,当是留她余地。
若是不知自己是苍山一派,便只是为冲喜之故,要留在院中,以作保护。
无论哪一种,总是记住了她的话,从而也证明了他是知晓司颜一行人身份。
如此自会提防她们。
吊了几日的心,这厢终于有了片刻的宁静。
她就着手中糕点咬了一口,待枣泥馨香沁甜的味道弥漫她整个口腔,心跳竟是漏了一拍。
叶照低头望去。
米□□糯的面皮里,包裹着一层暗红色的馅料。
是枣泥。
枣泥馅的米糕。
眼睛忽的便红了,酸涩感直冲脑门,尤似回到前世给小叶子做点心的那一日。
那一日
叶照压制如麻情绪,只慢慢咀嚼,不知不觉将一块米糕都进完了。
心中却有些疑惑,萧晏如何会给她枣泥米糕?
不过一层皮一层馅,亦无印花图案,不像是他用的东西。
叶照蹙眉顿了会,片刻恍然,如水眼眸中慢慢酿出笑意。
当是初二那晚,他来翠微堂时,听到自己要做这点心,如此着人做的。
甚好,全是让他有了些好感。有好感就能亲近,能亲近就能慢慢累计信任。
她挑眉望有些黏腻的五指,难得欢喜,笑着又抓了一块用下。
偷得浮生半日闲。
叶照午后歇晌,许是因心中稍定,睡得实了些。醒来时已是薄暮冥冥,日落西山。
观滴漏,再过大半时辰,沁园的端阳夜宴便开始了。
她对镜理妆,随手挽了个髻正欲去廊下纳凉,却被一阵含哭带泣的嘈杂声惊到。
一颗心猛然提起。
历经两世,叶照对这种大事前夕陡然发生的动静,总是格外敏感。
且她曾在这待了三年,萧晏疾病缠身,听不得重音。府中从来幽静无声,花落可闻。
叶照抬步出门,循声而去。
前院偏厅,竟是霍青容在哀哀垂泪,廖掌事正陪侍在一侧。
父兄同姨母站成了一条线,除了殿下,我不知道还能指望谁。霍青容满脸泪痕,撑着从座上起身,往外头走去。
姑姑留步吧。她顿下脚步,抹干眼泪挤出一点笑意,青容失礼了,望姑姑勿怪,青容今日这般莽撞之举。
我我就是太想他了,他既在沁园,我自去看看他
郡主!
姑姑放心,我不会扰他的。一眼,足矣。
见人离开,叶照方走上前来。她耳力高于常人,霍青容的话自然尽入耳际。
只是有尾无头,言语中又涉及萧晏,遂问道,襄宁郡主这是怎么了?
廖掌事也未瞒叶照,轻叹道,郡主同殿下的婚约作罢了,淑妃娘娘给郡主重择了良缘,约莫是霍老侯爷亦无异议。郡主遂觉无望,冲动之下想寻殿下。
这不,跑沁园去了。
叶照眉心陡跳,郡主现下去沁园?
孺人,郡主和殿下是自幼的情分,一时心结难疏廖掌事有些尴尬道,孺人莫放心上。
您定要记得,为女者当大度顺
姑姑误会了。叶照听出廖掌事话中之意,截下道,我只是担心即将夜幕,郡主这个时候出城怕是不妥。
何止此处不妥。
数日前萧晏便提出不让自己前往,名单中有陆晚意而无霍青容,也就是说萧晏此行很早前便作了安排。如此早作预备,便不是小事。
他或择或留的人,定皆有他的考量。
预计之中的事,最怕万一降临,横生变数。
郡主不是一向由淑妃娘娘照看吗,想法子往宫里递个信,派人拦一拦。
孺人有所不知,每逢佳节宫宴之后,襄宁郡主皆会回侯府小住两日,这段时日便是由侯府照料一切。
那便传信去侯府,让府兵截下她。弱女夜行,太不安全了。
霍老侯爷携子去了庄上,不然郡主如何敢这般任性!廖掌事见叶照一脸忧色,不由心下赞许,是一副实心肠,半点没有拈酸吃醋的样。
霍老侯爷 携子?
霍靖回洛阳了。
那、我去吧!叶照压下一闪而过的恐惧,提裙就要出去。
孺人廖掌事吓了一跳,匆忙拦下,且不言您还在禁足中,您亦手无缚鸡之力,去了也无济于事。再者郡主车驾用的乃千里驹,这片刻功夫估计已经出城了。追不上的!
那
您莫急,郡主一贯如此,且那般车驾宝马,寻常歹人近不了她身。
廖掌事扶着叶照往内院走去,只絮絮道,孺人可要传膳,想用些什么,同奴婢说便成
都成!叶照按下心焦,揉着额角笑了笑,午后也没睡好,就想用了早些歇下。
暮色四起,随着翠微堂最后一盏灯熄灭,秦王府除了大门前两盏壁灯还散着光华,其余一切归于沉寂。
而城郊山中,夜风过堂,皇家园林里灯火通明,歌舞咿呀、正开宴。
露天水榭,萧晏坐在正座上,因将将泡汤而来,便也不曾束冠。只墨发披肩,广袖长袍衣襟微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