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或许觉得身为臣子,必须忠于君上。所欢强自镇定,伸手捏住赵泉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睨过去,可忠君,我们楚王府就要死!你是要生,还是要死?
他的怒呵在赵泉的耳畔炸响。
可怜的下人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他早就臣服于所欢,闻言,虔诚地亲吻着他沾着雪水的衣摆:小的选生!
所欢满意颔首,收回手,暗中用帕子狠狠地擦拭了几遍:行了,你退下吧。
他也松了一口气。
若是赵泉是个不清醒的,他手上就要再多一条人命了。
赵泉起身,并不知道自己刚在阎罗殿前走了一遭,跳下马车前,还犹豫着问:那王爷
所欢的注意力再次回到狸奴的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招财的尾巴:大皇子刚薨逝,盛京城人心浮动,此时不是最好的动手时机,父王此去,怕是去解决六皇子之事。
所欢的猜测没有错,赫连与寒跳下马车回的,正是皇城。
第38章
数九寒天,皇城前的侍从刚送走一波前来祭拜大皇子的朝臣,尚未来得及向着冻僵的手指哈一口气,眼神就是一空。
殿下。死侍拎着滴血的长剑从侍从身后现身。
赫连与寒自风雪中走来,墨色的衣摆擦过侍从涌出鲜血的脖颈,脚步不停,只撩起眼皮,望着灯火荧荧的皇城,扯起了嘴角。
死侍默不作声地将侍从拖走,赫连与寒却又不动了。
风雪中,他的眼神晦暗不明,那些火烧得热烈,却怎么也没办法烧进他的眼底,只一靠近,就被深沉的墨色吞噬,一丁点亮色都不剩。
殿下。又一人从黑夜中现身。
秦毅略有些气喘地跪在赫连与寒的脚边:按照殿下的吩咐,都处理了。
赫连与寒闻言,收回了视线。
属下找了藏在宫中的暗线。秦毅又道,他们说世子妃被带去了赤辉殿。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北风骤起,卷起了甬道上的碎雪,也卷 走了赫连与寒阴恻恻的笑。
赤辉殿啊当真是个好地方。
秦毅被他嗓音里的寒意所惊,忍不住道:殿下,时机未到。
你倒是和付段不同。赫连与寒目光凝在被黑暗笼罩的甬道尽头,饶有兴致地感慨,他巴不得本王现在就将皇兄从龙椅上拽下来,直接塞进皇陵里呢。
大逆不道的话从赫连与寒的嘴里说出来,偏偏透着几丝诡异的理所应当,连秦毅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狠狠地拧眉:殿下,付段那厮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武人,您莫要
秦毅话音未落,不等赫连与寒阻止,先闭上了嘴。
原是风雪中浮现出赤红色的火光。
飘摇的光影仿若天上的星辰,时隐时现,后来化为猛禽泛着血丝的眼瞳,愈来愈猩红。
几个拎着六角宫灯,脚步匆匆的太监冒着风雪走到了近前。
哎哟,楚王殿下!他们见了赫连与寒,颇为惊喜,太好了,您还在陛下召您进宫问话呢!
早早垂首站在赫连与寒身后的秦毅不可置信地抬头,借着火光,惊疑地打量着赫连与寒的面色。可惜,他因太监的话而心惊肉跳,楚王却是连眼神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巧了,本王也有事要禀告皇兄。赫连与寒一哂,带路吧。
这冷冰冰的几句话落在太监的耳朵里,比天籁还动听。
他们原以为,自个儿豁出去一条命,也不一定能将楚王请入宫中,谁承想,楚王居然主动说要见陛下?
太监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自然也没看见站在楚王身后的秦毅面上的不安。
殿下,秦毅咬牙开口,时辰不早了,世子
他想要用瘫痪的赫连青做借口,不让赫连与寒入宫,毕竟六皇子的尸体刚被送到
但赫连与寒看也不看秦毅,直接抬腿,向宫城内走去:本王不是医师,治不好瘫子。
秦毅一噎,眼见赫连与寒铁了心要入宫,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他一路走得神思不属,好几次差点跌倒在雪地里,要不是身旁有太监殷勤地搀扶着,怕是早就跌得狼狈至极了。
不怪秦毅紧张,实在是事态紧急,容不得他放松。
赫连与寒所谋,乃篡权夺位之事。
篡权夺位,不是付段那个没脑子的武将所想,直接带着二十万玄甲军兵临盛京城下,逼迫皇帝退位这么简单的。
且不说,在漠北的玄甲军不可能全部听令回朝,就算真的回来了,也会被当成不得皇命就叛逃的叛军,扣上不忠不义的罪名。
大周境内没有能与玄甲军匹敌的军队,但各地守城军,甚至是宫中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禁卫军,亦能抵挡一二。
届时,烽火四起,不用皇帝说什么,大周的百姓都会说楚王是叛臣,哪怕日后楚王如愿登上了皇位,他日史书记载
秦毅念及此,打了个寒战,头疼地想,楚王必不会在意史书记载。
但此举乃下下之策,他不觉得楚王会这么做。
殿下,奴才们只能送到这里了。
太监的声音打断了秦毅纷乱的思绪。
他抬起头,瞳孔在看清殿宇上的赤红色字迹后,狠狠一缩。
赫连与寒的唇角滑过一丝讥笑:退下吧。
太监们如蒙大赦,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殿下秦毅上前一步,这、这是这是赤辉殿啊!
供奉着大周数代帝王画像的赤辉殿,是皇城中的禁地所在。
除了扫洒的太监,唯有皇族子弟能进殿祭拜。
楚王是皇室子弟不假,可殿中供奉的,不是有死于他手的先帝吗?!
相较于秦毅的震惊,赫连与寒脸上只有了然的冷嘲。
他掸了掸衣摆上的细雪,指尖拂过腰间沾血的软鞭,忽而觉得肩头一重,不由冷冷地望过去。
秦毅垂首站在雪地里,白着一张脸:
殿下,赤辉殿赤辉殿过于冷清,您还是还是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劝楚王披着披风的理由。
又有什么理由呢?
不过是为了遮住勒去六皇子性命的软鞭罢了。
赫连与寒眸色一寒,没戳穿秦毅蹩脚的谎言,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赤辉殿。
白烛灼灼。
一阵阴风吹来,火光摇曳,明灭的烛火照耀下,满墙的画像似是活了过来,死去多年的帝王们眨动着冰冷阴沉的眼睛,注视着赤辉殿中的闯入者。
元宝的残骸擦着赫连与寒的衣摆飘出殿门,留下一串灰黑色的印记。
他抬眸,望向正对着殿门悬挂着的画像,唇角再次勾起。
被带入赤辉殿的所欢不认识那是谁,赫连与寒则不然。
他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父皇,赫连与寒噙着堪称温和的笑意,不躲不避地对上画像之中的人的双眸,三年了,你安息了吗?
呜呼!
不知何处起了妖风,赤辉殿的殿门轰然砸在墙壁之上,发出骇人的巨响,而那些刚飘出殿内的纸灰也随着呼啸的风,带着摧枯拉朽之势,涌回了大殿。
哐当!
燃烧殆尽的烛台从供桌上跌落,火星四溅,猩红色的供布瞬息烧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