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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已经到了可以开窗睡觉的季节。不知为何,今晚对面的霓虹灯没有亮。清冷的路灯是大地上的唯一光源。窗帘在晚风中飘忽着,就在这一飘一落、一飘一落中,王晓菁看到一个人影站在窗前。
赛玲娜无神地望着窗外,手中拿着一瓶啤酒。她皱着眉头,灌了一口酒。可当她准备再灌一口时,酒瓶却被人拿走了。
赛玲娜看着王晓菁,颓然地笑了。
在这黑暗之中,王晓菁看着赛玲娜,赛玲娜也看着王晓菁。虽然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甚至连对方的视线都捕捉不到,可是她们都知道,对方能将自己看得清清楚楚的。
王晓菁喝了一口酒,在等着赛玲娜说些什么。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赛玲娜终于出声了,声音像软塌下来的海绵。
“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怕你承受不了。我以为能瞒过去,对不起。”
“晓菁,我真佩服你的理智。我没有这样的理智,也许你可以教教我。”
“我一直都觉得感情是女人唯一的弱点。如果能克服感情这个弱点,没有那么依赖男人,那女人可以变得和男人一样强大,甚至更强大。”
“你是不是觉得我自己太傻了?我活该?你是不是觉得,我早就该听你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
赛玲娜转过脸来认真地说:“我是活该。虽然注意到很多不对劲的细节,但我拦着自己没有去多想。”
“为什么?”
“溺水的人,只要有东西能救得了她,管它是稻草还是救生圈。这里,”赛玲娜拍着心口说,“这里就像一个黑洞一样,要很多很多的爱才能填满。可是我爸没有给我,我妈也没有给我。我只能和别人去要,哪怕再堕落、再疯狂的爱都没关系,是爱就行了。我一直在想,我妈要是知道我这么堕落,她是不是会发疯?而我爸他一定会自责的,对吧?”
“他们会伤心的。”
“那我的目的就达到了。”赛玲娜拿过酒来,畅快地灌了一气,冷笑道,“我就是要他们不好过!这就是我对他们的报复!”
赛玲娜想到的是在父亲孙梁玉被审判的法庭上,公诉人说孙梁玉有十几位情妇,母亲朱可青当场就昏了过去。她坐在席上,浑身发麻不得动弹。在她心目中,父亲应该只爱三个女人:奶奶,妈妈和她。而现在她知道了,知道父亲的爱多么廉价、甚至肮脏,原来被分配给了那么多人。
在父亲的丑闻见报于世时,赛玲娜甚至一度抑郁到想去自杀。有一晚,她在未名湖边站了很久。望着博雅塔在湖里的倒影,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几乎就要直接走进那片倒影里了。若不是被人打断,她可能就真的成为未名湖这片海洋下的一条鱼儿了。
孙梁玉不敢看她,她却一直冷冷地看着父亲,连眼泪流出来了都没知觉。从那一刻起,她觉得孙梁玉很恶心。她想到孙梁玉用碰过那些情妇的手碰过自己的脸,回家就拼命地洗了十几遍脸,直到脸颊脱皮。
“赛玲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父母一定很爱你。这世界上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王晓菁说。
“他们可能以为那是爱。你父母爱你吗?”
王晓菁从胸腔里叹出长长的一口气,说:“我妈很爱我。”
“你爸呢?”
“……爱吧。”王晓菁抹了两下眼睛,说,“你越寻找什么样的生活,你就越有可能拥有那样的生活。赛玲娜,你要相信你会有幸福的爱情,你一定要相信,要去寻找那样的爱、那样的人。”
但王晓菁很没底气。在面对和父母、和家庭的关系上,她们彼此都没有什么资格给出建议。她们只有失败的经历,不知道成功的经验是什么。
最后,她们能做的就是把一瓶酒都喝光了。
于帆顺走进马厩,让工人们都离开。他把豆饼做的马饲料倒进马槽里,诱得一匹枣红母马来吃。
马低下了头,于帆顺在它嚼着饲料时摸着它的鬃发。他摸过眉间那一簇白心的,想起赛玲娜曾经骑在过这匹马上,摸过这里,夸过它的漂亮。但是她今天来找他的时候,却不再像往常那样温柔,性子烈得如难驯服的野马。
赛玲娜脸色苍白,仿佛好几日没晒过太阳。她把他送的礼物扔到地上,冷静到冷酷的地步。她说她已经知道了一切,她不会再见他了。
“你知道了一切?你以为你知道什么?”于帆顺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知道你骗了我!我知道你已经结婚了!可你还是骗了我!”赛玲娜推开他,但于帆顺把书房门关上了,不允许她走。
他也不再像往常那样温文尔雅,暴怒的时候脸上毛躁得很,近乎肿起来。他扯住赛玲娜的胳膊,把她拖到沙发前一扔。
“你知道了一切?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不知道我为你做过什么!”于帆顺把她压在身下,冲着她咆哮道,“你真的是爱我这个人吗?还是爱我的钱?爱我的地位?如果没有这些,这些珠宝、衣服、餐馆……你还会再多看我一眼吗?”
赛玲娜圆睁着眼睛,像听到了天方夜谭。她笑了起来,说:“对!我不会多看你一眼!像你这种丑陋的人,没有这些包装,难道你指望会有人真的爱你吗?”
于帆顺一把扯开赛玲娜的衬衫领子。一颗纽扣崩了开去,掉到了地毯上。
赛玲娜反手就是一记耳光。她说:“你真是可怜!”
然后她捂住了脸,从指缝中虚弱地说:“我也真可怜。”
于帆顺发了懵,不再锁住她了。赛玲娜坐了起来,在沙发上慢慢整好了衣服。于帆顺就坐在长沙发的另一头,颓然地看着地上那颗纽扣。
他在自言自语,求她给他一点时间,求她忍下一口气,不用太长时间他们就会回到过去那样恩爱。他说这话时和刚才判若两人,可怜得像一个判了终身监禁的囚犯在讨求一口好饭吃,却始终都没有勇气直视赛玲娜。
“你是想让我做你的情人吗?”赛玲娜冷冷地问。
于帆顺艰涩地说:“是唯一的爱人。”
回想起这一切,于帆顺后退了两步,扬起了手中的马鞭,向枣红母马油光水滑的背部狠狠地抽了过去。
赛玲娜冷笑了一下,他抽了一下。
赛玲娜在他走过来时防范地起身,他抽了一下。
赛玲娜掰开他抓着自己肩膀的手,他抽了一下。
赛玲娜决然地离开,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并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他又抽了一下、两下、三下。
马厩外,工人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于帆顺在里面干什么。只听到一声声皮鞭响,以及马和男人的嘶吼声。
于太太走进书房,从地上捡起了一条蓝裙子。她比划着裙子,叹息道:“身材倒是不错。”
然后她拉开了椅子,坐在了于帆顺对面。他们之间隔着一张宽大的书桌。只是她坐在老板椅上,于帆顺坐在客座。
于帆顺手心一握,握住了一颗纽扣。他说:“谢谢你了,你处理得很好。”
“你有那么多名字可以用,为什么这次偏要用真名?看来这一次是动了真感情啊。”
“你知道这白马别墅的来历吧?原来是金融大鳄费云峰的房子。据说费云峰是一个骗子,靠骗钱攒了第一桶金。你觉得可笑不可笑?住在这里的人都是骗子。”
“这世界本来就是谎言和真相共存的。”
“但我的世界全是谎言,我只想要那么一点点真实的东西。”
于太太哈哈大笑起来:“哦,顺子,你不会成了一个诗人吧?你不会真这么想吧?这可一点都不像你。你可不是那种胆小的人,会说这种矫情话。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谎言?一个谎言能把公司做到上千亿市值那就不再是谎言。一个真话却成就不了任何事,那再真实也毫无意义。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谎言的又怎样呢?Fake it until you make it(演久成真)。” ', ' ')